第十五章 復雜

警車緩緩地沿著路邊行駛,最終停在了道恩家厚重的大鐵門前。這棟宅邸和庭院面向第五大道,坐落在兩條編號是六十幾號的大街中間,占據了整個街區。高聳的石墻飽經風霜,生滿了苔蘚,圍著房子和花園,像是為它們披上了一件花崗巖披肩。它遮擋住了草坪遠處聳立著的那棟建築的下面幾層。

在這裏,你完全聽不到側面馬路傳來的汽車聲,仿佛置身於古代寧靜的城堡和園林之中,面前是大理石的園林雕塑、石凳,以及曲折的步行道。

對面就是中央公園。往第五大道前多走幾步,就能看到大都會博物館的白色穹頂和高墻。視線穿過公園光禿禿的樹枝,透過水晶般清澈的空氣,看得到遠方的小塔樓,仿佛精致的小玩具。

奎因警官、區檢察官桑普森和埃勒裏·奎因留下了三名抽著煙的警察在車內,從容不迫地穿過大門,踱進庭院,順石階坡道而上,來到門廊前。面前是一棟由多根造型如長笛般的大理石柱所撐起的古典建築。

一位身著制服的瘦高老人打開了門。奎因警官一把將他推到一旁,徑自走進了寬闊的拱頂大廳。“去找道恩先生,”他悻悻地說,“別浪費時間,別問我任何問題。”

管家猶猶豫豫地不敢開口抗議,只小聲地發問:“那,我該通報是何人來見他?”

“奎因警官,奎因先生,區檢察官桑普森。”

“好的,先生!……請這邊走,先生們。”他們跟著老人的腳步走進了富麗堂皇的宅邸內部,走廊兩側裝飾著華美的繡帷。他停在一扇雙開的大門前,推開了門。

“如果諸位不介意的話,麻煩見一下另一位紳士……”

他鞠了一躬,從剛進來的方向消失不見。

“另一位紳士,嘿?”警官回味著,“誰啊——不會吧,哈珀!”

他們的視線穿越了幽暗的房間,到達對面的角落,皮特·哈珀正把身子安安穩穩地埋在皮沙發中,對著他們露齒一笑。

“你,”老警官問道,“這是幹什麽?我以為你回報社去了。這是想搶在我們前面?”

“戰爭的謀略藝術,警官。”老記者開心地揮了揮手,“本來我想直接見見這位叫亨德裏克的花花公子的,但是見不到——所以我就等你們來啰。坐下吧,夥計們。”

埃勒裏思慮重重地走來走去,檢查著這間圖書館。從地板到老式穹頂之間的墻壁上塞滿了書——滿滿當當,至少有上千本。他的視線虔誠地在書名中遊弋。但當他從書架上拿起一本書時,尊敬的眼神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嘴邊掛著的怪異微笑。這是一本厚厚的燙金精裝書。他試著翻了一下,發現書頁緊密地連接在一起,還沒有被裁開。

“啊哈,”他漠然評論道,“看來我們又發現了這位百萬富翁的另一重秘密罪行。這些可愛的書本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你這話什麽意思?”桑普森好奇地詢問。

“這是伏爾泰極少見的一種譯著版本,特別的設計,特別的印刷,特別的裝訂——以及特別的,沒有被人閱讀過!可憐的伏爾泰!書頁甚至都還沒裁開。我敢打賭,這兒百分之九十八的書自從買來之後就沒人碰過了。”

老警官陷在一把莫裏斯安樂椅中,嘆息道:“我希望那個肥胖的蠢貨……”

正說著,那個“肥胖的蠢貨”突然推開門走了進來。他滿身肥肉,滿面堆著的笑容讓整個臉上多出了許多褶子。

“歡迎啊!”他尖叫道,“見到你們真開心,先生們。請坐,請坐!”

他向前躬身,活像一只海豹。

區檢察官慢慢地頷首,一臉厭惡地打量著阿比蓋爾·道恩的弟弟。埃勒裏壓根兒都沒轉過臉來。他繼續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瀏覽著那些藏書。

亨德裏克·道恩癱坐在一張寬闊的沙發椅上,黏糊糊的胖手交疊在肚皮上。當他注意到房間對面哈珀的身影時,臉上的笑容一刹那全部消失。

“你就是那個記者嗎?”他尖叫道,“我從來不在記者面前說話,警官。讓那個記者滾蛋吧!”

“你才滾蛋!”哈珀反擊了一句,但隨即又息事寧人地撫慰他,“道恩先生,別激動,我不是以新聞記者的立場來這裏的——是不是,桑普森先生?區檢察官會告訴你具體原因的,道恩先生。我只是來協助調查這起案件的,以朋友的身份。”

“哈珀說得沒錯,道恩先生。”區檢察官解釋道,“你在他面前可以像在我們面前一樣自由地談話。”[1]

“好吧……”道恩斜眼瞥了一下記者,“他不會把不該登的內容登到報紙上去吧?”

“誰——我嗎?”哈珀一臉反感地問,“聽著,道恩先生,你這是在侮辱我。我的嘴巴比蚌還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