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左和右

這是個可怕的午後。陽光出奇的毒,它把威力都施展在房屋和石頭上,讓人們覺得室內和戶外都不舒服。他們像現形的幽靈般在屋裏走動,很少談話,甚至怕見面。肢體的倦怠和衣服上的潮氣都給他們帶來生理上的不快,連帶地在精神上也煩躁到極點。那對孿生兄弟也沒力氣鬧騰了,他們安靜地獨坐在陽台上,圓睜著眼睛看著他們的長輩。

昏過去的女士在福爾摩斯醫生和福裏斯特小姐的照料下已恢復知覺。讓人吃驚的是那位年輕女士,她在受雇於卡羅夫人之前作為訓練有素的護士這一點得到了充分的證明。男人們把身體變得異常沉重的澤維爾夫人架到了樓上那間已沒有主人的主臥室。

“你最好給她服點兒藥,讓她睡上一會兒,醫生。”低頭俯視著死氣沉沉但身段仍然優美的女人,警官考慮周全地說。他的目光中沒有喜悅,只有悲哀,“她屬於那種神經質的類型。有一點兒情緒波動,就可能失去控制。她醒過來也許會自殺。那可不是什麽好事,可憐的人……給她用些鎮靜劑之類的東西。”

福爾摩斯醫生默默地點點頭。他從實驗室回來時手裏拿著灌滿藥液的注射器。福裏斯特小姐嚴禁男人們進入那間臥室。她和醫生整個下午輪流照顧睡眠中的女人。

惠裏太太知道了女主人的罪行,還掉了幾滴淚,多少有幾分做作,眼淚也像硬擠出來的。她對警官說的話歸納起來是這樣:“我早就知道結果會不好;她妒忌心太重,而他是那麽親切、和善的美男子,同時也是個可憐人,他根本就不多看別的女人一眼!我在他婚前就是他的管家,先生。當她來和我們一起生活後,她一直就是這樣。妒忌。她簡直是瘋了。”

警官隨口答應著,心裏想的卻是該務實了。從昨夜到現在,他們還什麽都沒吃過。不知惠裏太太能不能勉為其難,給大家準備一頓午餐?反正他本人是快餓死了。

惠裏太太嘆息著抹去眼角已幹掉的淚痕,轉身朝廚房走去。

“我還是應該提一句,”惠裏太太又回頭說,“這裏的食物已經不太多了,對不起,先生。”

“怎麽會呢?”警官停住了腳步。

“你知道,”惠裏太太吸了一口氣說,“現有的是一些罐裝食品,先生,那些容易變質的東西——牛奶、雞蛋、黃油和肉類——都快吃完了,先生。沃斯奎瓦的食品店每周給我們送一次貨,先生。這樣的山路,可怕的長途。他們昨天就應該來的,可這場可怕的大火——”

“那麽,你就盡力吧,”老先生溫和地說著走開了。到了昏暗的走廊裏,沒人看得到他時,他的臉耷拉下來。盡管案子破了,事情好像也不樂觀。他提醒自己趕緊去打個電話。往起居室走去時他心裏升起了希望。

過了一會兒,當他放下話筒時,心情又變得沉重了。線路斷了。不可避免的事發生了,火燒斷了電線杆,他們與外界的聯系被徹底切斷了。

沒必要讓其他人知道這些,他想。他走上陽台,對那對雙胞胎強裝笑臉,心裏則詛咒著這次度假的運氣怎麽這麽壞。至於埃勒裏……

當惠裏太太邁著沉重的腳步來到門口宣布午餐準備好了的時候,他甚至嚇了一跳。

埃勒裏到哪兒去了?警官心裏嘀咕。把澤維爾夫人架上樓去之後,就沒有再見到他。

他來到欄杆邊,向被烈日暴曬的一片巖石望去。這裏就像另一個沒有生命的星球,荒涼、貧瘠、可怕。然後,他又向左邊最靠近房子的樹林瞥了一眼。

埃勒裏正攤手攤腳地躺在一棵橡樹的樹蔭下,頭枕著手,凝視著樹上的綠葉。

“吃午飯啦!”警官用雙手攏著嘴叫道。

埃勒裏吃了一驚。然後,他慢騰騰地起來了,撣撣衣服上的土,朝這邊走來。

一頓沉悶的午餐,席間幾乎沒有人說話。盤中的食物少得可憐,品種倒是不少,但對進食的人毫無意義,因為全都沒有胃口,看都不看就將食物送進嘴裏。福爾摩斯醫生不在,他在陪著樓上的澤維爾夫人。安·福裏斯特吃完了,安靜地起身離去。一會兒,年輕的醫生來了,坐下,開始吃飯。沒人說一句話。

吃罷,大家四下散開。史密斯先生,無論想象力多麽豐富的人,也只能稱其為幽靈,盡管他長得實在不像。在被惠裏太太服侍著吃飽後,餐廳裏的其他人都對他敬而遠之,因為他總是繃著那張不會笑的臉,令人望而卻步。這個下午,他似乎只想做兩件事:大踏步地在陽台上走動,以及像大猩猩一樣嚼濕煙草。

“你在煩什麽呢?”飯後回到臥室沖了個澡、換過衣服後的警官問道,“你的臉再這麽拉長,下回就要掉了!”

“噢,沒什麽,”埃勒裏說著在床上翻了個身,“我只是有點兒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