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第7/14頁)

被站務員拉著走的時候,女人再三回頭看我,那眼神好像是在向我求救,是我太自作多情了嗎?

當然,想自殺的人心裏總有無法排解的苦悶,而且不想對別人說,也不想被人反復追問“你到底是不是想自殺”之類的。

“開往中目黑方向的列車即將進入二號站台!”

這回是女播音員的聲音,列車轟隆隆地駛來。

我要乘坐的不是下行列車,得回到二號站台搭乘上行列車。就在我打算走下台階穿過地下通道去二號站台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看剛才那個女人。

正好她也回頭了。

我阻止了她自殺,她現在也許已經醒悟,說不定不想死了。可是,如果她被站務員絮絮叨叨地教訓一頓,搞不好抑郁的心緒再度湧上心頭,又去自殺。

他們的背影逐漸遠去,女人還在頻頻回首。

我沒下台階,轉身向他們追過去。

“喂!對不起!請等一下!”我沖站務員喊道。

他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我看見她掉下去了。我看見她前後晃了幾下,然後無聲無息地倒下了……”

女人眼睛裏露出驚訝的神色。

“你剛才不是說沒看見嗎?”站務員滿臉困惑。

“實際上我看見了。”

“為什麽說謊?”

“因為我怕給自己找麻煩。”我撓撓頭發,“她不是故意跳下去的。一點兒都不像故意的。”

“是嗎?但是,不管因為什麽理由,闖入軌道都得仔細說明情況,我們得向上邊報告。”

站務員不肯讓步,我很生氣,覺得他不相信我,甚至感到屈辱。一旦說過一次謊話,便永遠得不到信任。人就是這樣一種可憐的生物。

“那我跟你把情況說清楚,有旁觀者的證詞不就更能客觀地把握事實情況了嗎?”我說出這番話來,與其說是為了她,倒不如說是出於對站務員的敵視。

結果,我和女人一起接受了調查。

對於站務員提出的問題,女人的回答雜亂無章,我就不停地補充說明。調查進行了二十分鐘左右,我們終於解放了。

“非常感謝您的幫助。”走出車站辦公室後,麻宮櫻低頭向我道謝。麻宮櫻就是剛才那個企圖臥軌自殺的女人。她填寫調查表的時候我偷偷看見了她的名字。

“不客氣。”我淡淡地回了一句,轉身朝地下通道口走去。

“我……”麻宮櫻追了過來。

“你還有什麽事嗎?”我問,但沒停下腳步。

“沒什麽,嗯,麻煩您了,謝謝您!”

“不客氣。”我察覺到麻宮櫻似乎欲言又止。其實我也有話想對她說。不過,在這種場合說教,真不知道她下一步會采取什麽行動。

我走到站台中部等車。本來想搭乘四點四十分的地鐵,但現在已經五點多了。站台上的人越來越多。

人們紛紛拍打著頭上和衣服上的水珠,看起來都淋了雨。下雨了?這下可慘了,我沒帶傘。回家非要狠狠地教訓小妹一頓不可,要不是她把我的車開走了,下雨也不怕,而且也不會碰到這件麻煩事。

麻煩制造者櫻,就站在離我只有三米遠的地方。

櫻身高不到一米五,體重看來只有四十公斤。頭發染成淺茶色,身穿白底印花連衣裙,好像是芙蓉花,腳穿一雙平底鞋。

櫻表情僵硬,嘴唇緊閉,眼睛看著腳前邊的地面。

櫻的臉是小號的鴨蛋臉,白皙的皮膚,寬寬的額頭,細細的眉毛,染成了茶色的頭發燙得卷卷的。衣服太花哨了,使本人的存在感變得很稀薄。這也許是她抑郁的情緒造成的。

櫻的兩個手腕和裙角都沾上了油汙,大概是在軌道上蹭的。左胳膊碰破了,滲出些許鮮血。她沒背挎包,該不會掉在軌道上了吧。

不知道櫻是否注意到我在觀察她。突然,她蹲了下來,兩手捂著臉,瘦小的肩膀上下抖動。附近的一對情侶好奇地一個勁兒看她。

列車駛進站台,下車的旅客被蹲在地上的櫻嚇得愣住了,但沒有一個人問她怎麽了。電車駛出站台以後,櫻緩緩站起身,擦擦眼睛,反復地大聲嘆息。

“開往北千住方向的列車即將進入二號站台!”

在播音員的廣播聲中,我走近櫻,故意幹咳了幾下。

櫻迷茫地看著我。她的眼睛布滿血絲,眼淚已經幹了。

“答應我一件事。”

櫻歪著細小的脖子,小眼睛,短睫毛,臉上沒有什麽凹凸起伏,是一張典型的日本女人臉。不能說不漂亮,她五官端正,右眼角下的淚痣也挺性感。但是,如果不仔細觀察的話,就發現不了這些優點。

“從現在開始,今天之內不許再自殺了!”

櫻嚇了一跳,但幾秒鐘以後就恢復了平靜,反駁道:“我不是自殺,是頭暈掉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