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慧安裏

“我們去哪兒?”唐震雲發現警車在四馬路旁邊停了下來,“這是什麽案子?”

今天是他在靜安巡捕房工作的第五天。在之前的半年,他一直在老閘巡捕房當個小小的探員,後來經由他在南京的上司舉薦,才被調到了這裏,當上了副探長。雖然升了職,但唐震雲知道,他初來乍到,不可能像在南京那樣,能獨當一面。果然,他還有個職位比他略高一級的搭档,梁建。

“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案子。”梁建道。

唐震雲從心底裏就不太喜歡梁建,因為這個身高180公分,體重大概超過200斤的大個子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就沒爽爽快快說過一句話。就比如今天,梁建一大早讓他在巡捕房候命,隨後帶著他上了警車,但直到車停下來,他才發現,他們的目的地是四馬路,此行當然絕非是為了找樂子,肯定是有案子要查,但梁建卻閉口不談。

“聽說前幾天有人在平望街附近撿了個人手?”他試探地問道。

這是他聽幾個下屬警員說的。在他看來,這是巡捕房最近這陣子最值得關注的案子了,但奇怪的是,竟然沒人特別留意它。

“呵呵,你聽說了?”梁建幹笑了兩聲,“是啊,是有這麽一件事。”

“我們今天來這裏,是為了這案子嗎?”

“案子?”梁建似乎不太贊成他的措辭。

“難道不是嗎?”

“得先發現屍體,確定死者是被謀殺的,才能立案。”梁建又笑了笑,“這裏跟你們南京可能不一樣。你知道上海灘每天會發生多少起案件嗎?你知道黃浦江上每天有多少浮屍嗎?如果發現一只人手就要立案,那些無名屍怎麽辦?”

唐震雲不知該作何回答。從他的職業本能來說,他很想提醒梁建,對於每一個非正常死亡的死者都應該認真對待,但他知道,如果他真的這麽說,就太傻了。因為他初來乍到,在這個陌生之地還沒站穩腳跟,眼下對他來說,跟這個比自己高一級的搭档和平共處,才是最重要的事。所以,他沒再接口。

但他下車的時候,梁建算是給了他一個解釋。

“新來的法醫說,那是只女人的手,有手癬,好像還在死之前治過病。因為那只手是在平望街附近撿到的,所以我們今天過來問問。”

“在死之前?也就是說,那是只死人的手?”

“法醫說是死後被砍下來的。”梁建若無其事地說著話,走進了前面不遠處的平望街,唐震雲跟上了他腳步,“你也知道,四馬路這一帶,多的是女人。──對了,你來過這裏嗎?”梁建笑著問他。

唐震雲當然知道四馬路是什麽地方。不過,他不知道梁建這麽問他是什麽意思。

“沒來過。不過我聽說過這裏。”他道。

“以後我帶你過來好好玩玩。”梁建拍拍他的肩。

梁建要帶他來玩玩?他沒聽錯吧。他再看梁建臉上的表情,好像也不是在開玩笑。他有種一腳踩進泥潭的感覺。

梁建在一堆垃圾前站住了。

“那人就是在這裏撿到手的。他說手上沒包裹任何東西,就這麽丟在一堆垃圾裏面,”梁建低頭看著那堆垃圾。

“不知道其余部分在哪裏。”唐震雲道,見梁建不說話,他接著道,“我想有幾種可能,一是有人被謀殺了,手被砍了下來,還有一種就是有人在屍體上切下了手。──法醫還說什麽?”為了不讓梁建覺得他太積極,他又加了一句,“我也是想到什麽說什麽。”

“他說它就是被砍下來的,兇器可能是斧子,手法不專業,他還說死者大概是5月3日死的。”

“你剛剛說,死者有手癬,那我們是不是應該去附近的醫院查一下?”唐震雲又問。

梁建朝他笑了笑。

“在你來之前,我們已經查過了,我們排查了附近所有的醫院診所,不管是中醫西醫還是非法經營的私人醫生,結果發現,有四個住在慧安裏的女人最近得過手癬,去醫院看過。而慧安裏──”梁建朝後望去,“就是離這堆垃圾最近的弄堂。我認為不會有人帶著一只人手,滿世界亂跑。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慧安裏的某個人把手丟在了這裏。”梁建停頓了一下,又說了下去,“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牽涉到命案,就像你說的,它很可能是從屍體上截取下來的。四馬路這一帶,沒名沒姓被買來的女人很多,如果誰病死了,可不見得有人會在乎……”

“如果有人病死了,誰會把她的手砍下來?”

“我也想知道是怎麽回事。”梁建兀自朝前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回頭對他說,“小唐,我得先告訴你,慧安裏全是妓院和長三堂子。這裏沒有正常的住家。”

這對唐震雲來說也不是新鮮事,他不明白梁建為什麽要專門提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