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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市南區護老城邊上的一處小飯館門前,停滿了出租汽車。飯館的招牌是“出租司機之家”,門前掛著簡易的廣告:素炒餅12元,肉炒餅14元,炸醬面10元,今日蘿蔔皮半價,恕不出售酒水。

徐國柱撩簾走進去,穿著黃色工作服的出租司機坐滿了各桌。他環顧了一圈兒,也沒找到柳爺。“哎,兄弟,柳剛今天來了嗎?”他問身旁的一個胖司機。

“柳剛?”胖司機皺眉。

“哦,五十多歲,大眼睛,挺壯的。”徐國柱描述著。

“嗨,你說的是柳師傅吧。”另一個司機插嘴,“他在那裏邊兒呢。”他往裏指著飯館裏唯一的包間。

徐國柱道謝,緩步來到包間前,從外面就可以清晰地聽到,裏面正熱火朝天地侃著大山。

“哎,柳師傅,您今天可真棒,要不是您,我估計那幫警察也追不上。”一個小夥子說。

“可不是嗎?當時我正在‘教門大街’趴活兒呢,眼看著那輛車就沖了過去,要不是柳師傅這攔腰一撞,肯定得傷到路邊的人了。”另一個小夥子也說,“哎,柳師傅,您這見義勇為,公司還不獎勵獎勵?”

“嗨,沒什麽可獎勵的,車撞壞了,今天份兒錢還得自己掏呢。”一個粗嗓門兒說。

“哎,柳師傅,我們哥兒倆是真佩服您,聽說您年輕時也是一大俠?”一個小夥子問。

“哎,咱不提以前,喝酒,喝酒。”粗嗓門兒招呼。

徐國柱一聽就樂了,這聲音熟啊。他一把將門推開,走了進去。

屋裏一共坐著五個人,四個年輕的一個老的。徐國柱沖著老的雙手拱拳:“柳爺,一向可好啊。”

他說的柳爺,就是剛才說話的那個粗嗓子。那人五十多歲的年紀,身材不高,但是肩寬體壯,濃眉下兩只眼睛炯炯有神,剃個板寸,幹凈利落。他見到徐國柱,愣了好久才大笑著站起來回禮:“哈哈,是棍兒哥啊,好久不見,好久不見了!”

柳剛原來也是徐國柱的“點子”,但早早就退出江湖了,現在幹著出租汽車司機。他沖小子們擺了擺手,大家便識趣地退出了包間。他把徐國柱讓到主座兒,掏出一支大前門遞了過去。

“我操,還抽這煙呢?”徐國柱接過大前門,放在鼻子底下聞著。

“嗨,幾十年都習慣了,便宜,好抽。”柳爺笑著說。

“怎麽樣?現在活兒不錯吧。”徐國柱問。

“嗨,不太好。”柳爺搖頭,“現在又是滴滴啊,又是專車啊,出租車是越來越不好幹了。”

“是啊,那是人家便宜唄。”徐國柱說。

“也不是。他們車好,服務好,乘客就願意上他們的車。我們這車況,沒法跟人家比啊。”柳爺說。

“哎,怎麽茬兒?剛才我聽那幾個小子說,你把什麽車給撞了?”徐國柱問。

“嗨……”柳爺笑了,“是這樣,我今天早上正出活兒‘掃馬路’呢,剛開到‘教門大街’附近,就看見一輛警車在追一輛出租車,我一那車的後牌兒就明白了,套牌兒車。本來沒想管,這是你們警察的事兒,但是那車開得特猛,拐彎沒拐好,沖著老百姓就去了。我就一加油,攔腰給丫撞出去了。”他輕描淡寫地說。

“我操,那你丫是英雄啊。”徐國柱伸出大拇指,“來來來,我得跟你幹一個。”他說著拿過一個空酒杯。

“哎,棍兒哥,你們中午不是不能喝酒嗎?”柳爺問。

“嗨,我都這歲數兒了,誰還管我啊。”徐國柱大大咧咧地說。

兩人碰杯滿飲,徐國柱又拿筷子夾了口芥末墩。

“啊……真他媽痛快,鼻子都通了……”徐國柱一臉滿足,“哎,我說柳爺,那你今兒就不出車了?”

“呵呵,今兒明兒都不出了,車在修理廠呢。”柳爺說,“要不,我也不敢中午喝酒啊。”

“那可耽誤生意了。”徐國柱說。

“耽誤生意倒無所謂,塊八毛的。就是明天早晨沒法送老太太上醫院了,只能讓這幫小子幫忙了。”柳爺說。

“你們家老太太怎麽了?”徐國柱問。

“嗨,不是我們家老太太,是一個孤寡老人。我每周義務送她去兩次醫院。”柳爺說。

“我操,哥們兒敬你啊,敬你。”徐國柱用雙手端起酒杯。

“哎,別這麽客氣,棍兒哥。”柳爺再次滿飲,“我呀,年輕時幹的壞事太多了,這老了老了吧,就盡量幹點兒積德的事兒,要不心裏不安啊。”他若有所思地說。他的那幫小兄弟怎麽會知道,柳爺在二十年前曾是個社會混混兒,憑著開黑車坑蒙乘客,有一次黑道兒的兄弟給了他一筆大錢,讓他去幫著開車,沒想到竟是個搶劫銀行的現場。他開著飛車亡命逃竄,不料卻撞倒了一個無辜的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