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陵園 教堂 再見

1

再過幾天,新的一年就要到來了。學生街有如一條船員全部逃離的廢船。

年末的最後幾天,光平是借打掃台球廳和瀏覽放在店內的報紙上的招工廣告度過的。他預感到一個時間節點正在向他靠近。

前一陣子,時田和島本等附近喜歡打台球的人還不時露面,但若仔細看他們打球的樣子,都像是剛從睡夢中醒來一樣,贏了高興不起來,輸了也無所謂。最近兩三天,就連他們也都不來了。

堀江園長被殺一案仍未取得任何進展。井原有不在場證明,對兇手使用的三把匕首進行調查後,發現殺害松木、廣美的兇器都是市面上銷售的登山刀,而紮在堀江園長胸口的則是一把水果刀。井原襲擊光平時所持的也是登山刀。所有情況都表示兇手另有其人,但警方並未掌握其他可以找到真兇的線索。

說到匕首,曾有另一名警察來到光平的住處,拿著一把水果刀問他是否眼熟。那是一把白色塑料柄的刀,十分常見。即便隨意說它是某個路人的刀子,恐怕對方也無法立刻否認。既然那把刀是唯一線索,那麽尋找兇手就極其困難了,身為外行人的光平也能想到這一點。

悅子來到青木時,光平正在保養球杆。沒有客人,早晨擦過的地板依然光可鑒人。三樓的台球廳和二樓的麻將館從昨天起就進入了休業期,今天只對工具和備用品進行保養。

“沒想到你的工作環境這麽好。”悅子一進來就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說道。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短款皮大衣,大概是從廣美的衣櫥裏翻出來的。

“空調高級啊。”光平一邊修整杆頭的形狀一邊說,“因為如果來打球的客人凍得打哆嗦或是手心冒汗,都會影響發揮的。”

“這麽難啊。”悅子興味索然地說。

“畢竟是做生意。”說完,光平拿起另一根球杆。

悅子檢查了一下長椅上有沒有灰塵,然後才坐下來。“純子要舉行婚禮的事,你聽說了?”

“嗯。”光平回答。

聽說地點是在相鄰街區的一座教堂,只邀請親朋好友,舉行一個簡單的儀式,而且時間在十二月三十一日。這件事是書店老板時田告訴光平的,據說想出這個離奇主意的也是他。時田剛知道純子與齋藤兩人的事時那副不高興的神情仍深深地印在光平的腦海裏,如今他積極的樣子讓光平感到非常不自然。

“男方是那個齋藤嗎?”

“應該是吧。”

“聽說純子結婚後MORGUE就要關門了。”

“因為老板娘是個聰明的女人。”光平一邊檢查球杆的彎度一邊說,“大概會關張的。”

“哪能那麽容易就關門,那家店對她可是意義非凡。”

“別人是不會明白的。”光平說。

“是啊。”悅子小聲贊同。

光平又默默地用銼刀修整起杆頭來。悅子蹺著腿,注視他手上的動作。只有銼刀與杆頭摩擦的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樓層裏。

一陣沙沙的聲響從耳邊傳來,是悅子拿過旁邊的報紙時發出的。她似乎注意到了折在外面的招工廣告,問道:“你也要辭職了?”

“我總不能在這兒磨一輩子杆頭啊。”光平展示著修整得很漂亮的杆頭說。

“你手藝這麽好,真是可惜了,但也沒辦法。”悅子說,“以前我家附近有一家理發店,理發師剪起頭來極富節奏,就像彈奏樂器一樣。看著你手上的動作,我不禁想起了那個理發師。”

“謝謝,這對我還算有點鼓勵。”

“辭掉後你打算幹點什麽?”

“還沒想好,不過我不想再打工了,想找一份正經的工作。我越來越覺得,加入一個團體也不是什麽壞事。”

“變圓滑了嘛。”

“圓滑?”光平重復了一遍,才意識到這句話前面還應該加上一個主語——人。“我一直都是這麽想的,要是能發揮自己的個性與才能,不會在團體中隨波逐流,這樣活下去該多好。在這個廣闊的世界裏,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自己——我一直憧憬著這樣的工作。”

“我也是這麽想的。”悅子說,“大家都這麽想,不是嗎?”

光平忽然想起悅子原本也應在明年春天從大學畢業,或許她和朋友經常聊起這個話題。

“我一直討厭做上班族,尤其是制造業的上班族。雖然不是卓別林的《摩登時代》中那樣,不過感覺仍像是系統齒輪的代名詞一樣。我一直自負地認為我不想過這樣的人生。”

“最近大家都這樣想啊。”悅子說,“每個人都崇尚自由。順便說一句,大家都很自負。”

“可是,我們能過上如此富足的日子,也全托這些人的福。我們只能尊敬他們,完全沒資格去侮辱他們,因為他們正在做必須有人去做的工作。需要有人在汽車組裝車間裏安裝方向盤,可是搖滾樂隊呢,就算解散一兩個也不會影響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