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場(第2/3頁)

他把試管從洞裏拿出來仔細觀察,眸子裏一片陰霾。管子上沒有標簽,裏面裝滿白色的液體。經他小心查看,洞裏還有一支有橡皮頭的滴管,但是他沒去碰它。他沒有把磚塊放回原處,而是從實驗室這一邊翻到墻下,伸手取下放在墻頭上的裝著白色液體的試管,彎腰鉆進實驗室。

此刻他的眼眸裏是一片慘淡的綠色,綠色掩過了灰色,仿佛正承受著很大的痛苦。面容陰郁、全身汙垢的他,把試管放進一旁的外套的口袋裏,走到其中一張被燒焦的工作桌旁,從臀部口袋拿出那疊紙張,慢慢地打開來……那是好幾張又薄又粗劣的打字紙,上面是密密麻麻、工整的筆跡。他閱讀起來。

雷恩許久後經常指出,這是哈特案調查期間值得矚目的時刻。但是從他閱讀文件的表情來看,這個發現不但沒有使他意氣昂揚,反而讓他更顯頹喪。難怪他越讀表情越陰沉,還不時陰郁地點頭,仿佛一些既有的結論得到了證實一樣;在某個時刻,一個全然訝異的表情掠過他的臉龐,但是這種表情稍縱即逝。等讀完全文,他似乎遲遲不肯移動,仿佛只要這樣極端靜止地坐著,就可以中止時間、事件和未來無可避免的悲劇。但是一會兒後,他眨了眨眼,在身旁的雜物堆裏找到紙和筆,隨即快速書寫起來。他寫了很久,不辭辛勞地抄下他所找到的那份文件的字句。完成以後,他站起來,把副本和原本都塞進臀部口袋,穿上外套,撣掉長褲上的灰塵,然後打開實驗室的門。他張望走廊,外面仍然靜無一人。

他站在那裏等了很久,周圍是死一般的靜寂。最後他聽見樓下有動靜,不覺微微一顫,走到樓梯的欄杆旁,從欄杆的縫隙往下看,窺見阿巴克爾太太搖搖擺擺地正往廚房走去。

“阿巴克爾太太。”他輕聲呼喚。

她嚇了一跳,仰起頭來。“誰——哦,是您!我不知道您還在這裏。什麽事,先生?”

“能不能麻煩你從廚房拿塊面包和——對了,一杯牛奶給我?”雷恩口氣愉快地問。

她定定地站著,擡起眼睛瞪著他,然後悻悻地點頭,搖搖擺擺地走出雷恩的視線。他以同樣不自然的靜止姿態等著,不久後她捧著一個托盤來了,上面是一塊果醬面包和一杯牛奶。她步履沉重地爬上樓梯,隔著欄杆把托盤遞給雷恩。

“牛奶快沒了,”她突然開口說,“只能給您這麽一點兒。”

“夠了,謝謝你。”就在她以同樣不友好的聲勢踏下樓梯時,他舉起杯子開始緩緩地啜飲牛奶。但是一等到她走到樓梯底端,消失在通往屋後的走廊裏時,雷恩隨即停止啜飲,大步踏回實驗室,又把門緊緊鎖上。

此時他完全清楚自己的下一個行動。他把托盤擺在工作桌上,搜查壁架下面的矮櫥櫃。由於櫥門的保護以及接近地板,這裏所受的損害不大。他很快就找到了需要的東西,站起來,手上拿著一支以木塞封住的小試管,和他在洞裏發現的那支一樣。在實驗桌的一個水龍頭底下把試管沖洗過後,他小心翼翼地把杯子裏的牛奶倒進試管,倒的分量和洞裏那支試管裏的白色液體相等。等兩支試管相似的程度讓他滿意之後,他把裝牛奶的試管用木塞塞緊,把杯子裏剩余的牛奶倒在水槽裏,然後爬回壁爐的防火墻,跨坐在墻頭,將裝牛奶的試管塞進發現原來那支試管的窟窿。他沒有去碰洞裏的滴管,只是把折回原狀的那疊發黃的紙張放回原位,把那塊松動的磚塊擺成之前發現時的模樣,這才翻下墻來。

他嫌惡地拍掉手上的塵垢,五官皺成一團。

突然間,仿佛想起一件一時遺忘的事情似的,他打開實驗室房門的鎖,然後走回來,再度攀爬隔開兩邊壁爐的磚墻,從臥室那邊落地。他打開臥室的門鎖,踏入走廊,再從已經沒有上鎖的房門進入實驗室。

“莫舍!”他警戒地向煙囪上方呼叫,“莫舍!”

雨點打在他熱烘烘的臉上,一片涼意。

“怎麽啦,雷恩先生?”莫舍的聲音通過煙囪傳過來。雷恩仰頭,看見煙囪口灰色的框框裏有一個模糊的腦袋的影子。

“馬上下來,克勞斯留在屋頂上。”

“沒問題!”莫舍熱心地應道,他的臉消失了。一會兒之後,莫舍沖進了實驗室。

“我來啦。”他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西裝上沾滿了雨珠,但他似乎一點兒也不在乎,“找到您要的東西了?”

“啊——不管它了,莫舍。”雷恩說,定定地站在房間中央,“有沒有人試圖上屋頂,煙囪那裏?”

“一個人影也沒有,什麽動靜也沒有,雷恩先生。”莫舍的眼睛瞪得老大,因為雷恩的右手突然從背後伸出來,放了一個東西到自己的嘴裏。莫舍驚愕地發現,那是一塊面包。雷恩若有所思地嚼著,仿佛沒聽說過這個幾乎只能出現在博爾赫斯小說中的瘋狂之家有毒藥這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