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後記(第2/3頁)

可以說,書中的人物都不是平面的,不能簡單地分為好人與壞人。作者通過大量的人物對話,展示出他們的痛苦與快樂、期待與失落,並以此推進故事情節的發展。在每一場對話裏,作者都對人物的表情、動作和心理進行了精準的描寫,有時只是寥寥數語,卻非常真實,仿佛說話者就站在面前,與讀者一同憂樂。比如第十六章格雷琴與福克的如下幾段對話:

“有時候盧克真的非常自私。”格雷琴說著,用一根手指輕輕地撫摸酒杯在桌上留下的一圈水印……

“我猜大概是因為遇到了凱倫吧。不過,盧克的想法總是很難揣摩。”她頓了頓,把桌上的高腳杯重新擺了一下……

“有時候,好像只有你才是盧克忠誠相待的人。”格雷琴說,“艾莉出事的時候,他那麽堅決地捍衛你。你離開之後,他又為此承受了許多不幸。人人都盼著他松口,指望他放棄你。”她喝光了自己的那杯酒,從杯沿上方凝視著福克,“但他就是不肯。”

說是“對話”,其實只是格雷琴一個人在說,這本身便是一種展示人物性格和心理的方式。這裏不僅有生動簡潔的話語展現,更有畫龍點睛的細節描繪,看起來是那樣漫不經心、隨意塗抹,卻如此逼真而生活化,令人身臨其境、過目不忘,顯示出作者對生活的細致觀察能力、用心領悟能力,以及極強的語言駕馭能力。

眾所周知,懸疑小說一般以情節的曲折、故事的生動取勝,《迷霧中的小鎮》自然也不例外。但翻譯過幾部懸疑小說之後,筆者慢慢覺得,經常被視為通俗文學的懸疑小說,其實越來越講究文學性,比如感情的細膩刻畫、文學語言的充分運用以及各種藝術技巧的發揮,可以說,通俗文學與嚴肅文學的界限已經不再那麽涇渭分明,或者經常是合二為一了。這在《迷霧中的小鎮》這部作品中體現得可以說非常明顯。

作品描繪了許多微妙而細膩的情感,十分觸動人心。比如,主人公福克返回小鎮後多次聽到舊友或熟人講起可怕的大旱,但是如今生活在大城市裏的他對此沒有概念,直到他看見童年的大河完全幹涸時,才第一次深深地體會到了冷酷無情的現實。“現實瘋狂地嘲笑著他的天真幼稚。牲畜都死在了牧場上,他怎麽會異想天開地以為清新的河水還會流經這些農場?人人都在談論旱災,他怎麽還能無動於衷地一邊點著頭,一邊卻又意識不到河水已然幹涸?他的雙腿不住地顫抖,淚水模糊了視線。鳳頭鸚鵡在火紅的天空中不停地盤旋、哀鳴。福克孤獨地站在這道猙獰的傷疤上,將臉埋在掌心裏。就這一次,僅此一次,他用盡全力放聲尖叫。”(第十三章)實際上很多時候都是這樣,聽到是一回事,而親眼所見又是另一回事。他聽到人們談論草原的枯萎、生活的悲慘,但是只有當他看到昔日那清涼湍急的河水消失無蹤時,他才終於意識到什麽是幹旱。再如,由於在不同的環境裏過著迥然相異的生活,曾經關系最好的摯友也會疏遠、陌生,面對小時候一起玩鬧、成長的朋友,像親兄弟一樣的朋友,福克卻不知該說什麽,甚至想不起童年的溫暖友誼。“當他們握手道別時,福克又一次努力地回憶著,他們兩個為何依然是朋友。”(第二十二章)又如,福克回到闊別二十載的童年故居跟前,卻無論如何都不敢上前。“……他走得越近,腳步卻越慢。在距離那棟房子還剩下大約二十米時,他停了下來,靜靜地看著自己的童年故居。……他想撿起那個啤酒罐,找個垃圾桶扔了,又想重新粉刷陽台的門,把下沉的台階修好。然而,他並沒有動,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第十五章)這種近鄉情更怯的感覺被生動地描繪出來,令人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份深深的渴望與思念,還有淡淡的無奈與惆悵。

在這部小說中,類似這樣的敘述和描繪並非偶爾為之,而是大量存在,以至於成為整個作品的基調,因而不再僅僅是作為懸疑小說的故事背景或情節鋪展,而是早就成為作品的重要內容和特色,成為其高度文學性的充分展現了。如第二十八章中描繪福克小時候常常一個人騎自行車到墓園來,在母親的墳墓前待上數個小時,“他很喜歡來看母親,她是一個很棒的傾聽者。他把零食、書本和作業帶來,舒服地躺在墓碑旁的草地上,隨意地講著自己的生活,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自由自在。”重返故鄉後的福克又一次來到了這裏:

不知不覺間,福克又一次攤開四肢在墓碑旁躺下了,幹枯的野草紮著他的後背,樹蔭遮住了灼熱的太陽。他透過枝葉望著天空,喃喃地對母親講述了漢德勒家的事,講述了自己回家的事。他說到跟格雷琴的再次相見,說到曼迪在公園裏的挑釁,說到伊恩在商店裏的為難,說到自己的恐懼,說他害怕永遠都無法揭開盧克身上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