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傑米·沙利文已經忙活了四個多小時。當福克和拉科穿過他的牧場時,他正單膝跪地,赤手插進幹燥的土地裏,一絲不苟地檢查著土壤。

拉科告訴他有幾個關於盧克的問題要問問他,他說:“咱們到屋裏去吧,反正我也得回去看看我奶奶。”

他們跟著沙利文向一棟磚頭小屋走去,福克在路上仔細打量著他。將近三十歲,留著一層金黃如稻草般的頭發,雖然年紀不大,卻已經有點兒謝頂了。他的身體和雙腿都精瘦而結實,不過雙臂卻鍛煉得十分健壯,這使得他的身體呈現出倒三角形。

到了小屋,沙利文把他們帶進一間亂七八糟的門廳裏。福克摘下帽子,竭力掩飾住臉上驚訝的表情。拉科跟在他身後,小腿撞上了藏在門後的一個腳凳,不禁咒罵了一聲。這間門廳簡直雜亂得一塌糊塗,到處都擠滿了灰塵遍布的裝飾品和小玩意兒。在房子深處,有一台電視機正在發出響亮刺耳的聲音。

“全都是奶奶的。”他們倆不用開口問,沙利文就直接回答了,“她喜歡這些東西,它們讓她覺得——”他考慮了一下,“——有存在感。”

他領著他們穿過門廳,來到廚房,一個長得像鳥一樣的老太太正站在水槽旁。她拿著一只裝得滿滿的水壺,布滿青筋的手不住地顫抖著。

“奶奶,還好嗎?你想喝水?我來。”沙利文趕緊把水壺從她手中接了過來。

廚房裏很幹凈,但是卻雜亂無章。爐子上方的墻壁有一大塊燒焦的痕跡,周圍的油漆起了泡,已經開始脫落了,就像一處醜陋的灰色傷疤。沙利文夫人瞟了一眼面前的三個男人,接著又看向大門。

“你爸什麽時候回家?”

“他不回來了,奶奶。”沙利文說,“他死了,記得嗎?三年前。”

“是,我知道。”很難看出來她對這個消息是否感到驚訝。沙利文看向福克,朝門口點頭示意了一下。

“你能把她扶過去嗎?我馬上就來。”

福克攙扶著老太太,透過她胳膊上松弛的皮膚,他都能摸到裏面的骨頭。起居室裏的幽暗跟廚房裏的亮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半空的茶杯跟眼神空洞的小瓷像爭搶著僅有的寶貴空間。福克把老太太領到窗邊的一把破破爛爛的扶手椅旁。

沙利文夫人顫顫巍巍地坐下,痛苦地咳嗽了幾聲。

“你們警官是為了盧克·漢德勒來的吧,是不是?別碰那個!”她突然厲聲說道,拉科正要把一摞報紙從椅子上挪開,聞聲嚇了一跳。她說話時有一點愛爾蘭的口音,每個元音都帶著一絲高低起伏,“不必那樣看著我,我還沒老成癡呆呢!盧克那個小子從這兒走了以後就發瘋把他老婆孩子殺了,是不是?你們來這兒還不就是為了這個?除非是我們家傑米犯了什麽事兒。”

她大笑起來,刺耳的聲音就像一扇生銹的鐵門在開關。

“據我們所知,他應該沒有犯事兒。”福克說著,跟拉科交換了一下眼神,“你很熟悉盧克嗎?”

“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只知道他是我們家傑米的朋友,時不時地會過來一趟,在農場裏搭把手。”

沙利文端著一個茶盤進來了。他沒有理會奶奶的抗議,清理了餐具櫃,騰出空把茶盤放下,然後招手叫福克和拉科來坐在了破舊的沙發上。

“抱歉,這裏太亂了。”沙利文一邊說一邊把茶杯遞給他們,“有點兒難照顧——”他瞅了一眼奶奶,沒再往下說,而是回過神來拿起了茶壺。福克注意到,他的黑眼圈使他有點兒顯老。不過,他是個頗有自信的人,從他察言觀色的能力和收拾房間的利索就能看出來。福克能夠想象出他離開這裏,西裝革履地走進城裏的辦公樓,賺著六位數的工資,把一半的錢都花在昂貴的紅酒上。

沙利文倒完了茶,便拽過一把廉價的木椅子坐下:“好了,你們想知道什麽?”

“我們想解決幾個疑點。”拉科說。

“為了漢德勒夫婦。”福克補充道。

“好,沒問題,既然是為了芭布和格裏。”沙利文說,“不過聽著,有句話我想先說一下,這話我也告訴克萊德的警察了,那就是假如我當時知道的話,假如有任何跡象表明盧克會突然失去理智做出那些事情的話,我絕對不會讓他離開的。我想把這話說在前頭。”

他低下頭,擺弄著自己的杯子。

“當然,夥計,沒有人說你能阻止那些事發生,”拉科說,“不過,如果你能把當時的情況再說一遍,對我們來說會很有幫助。我們想親口聽一聽,以防萬一。”

沙利文告訴他們,問題就出在那些野兔身上,至少它們是問題之一。要熬過旱災已經十分不易,那些野兔還破壞一切能吃的東西。出事的頭一天晚上,他在羊毛酒館裏抱怨了幾句,盧克便主動提出要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