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余生皆假期(第3/12頁)

“不是的。”已經慌了神的司機不情不願地下了車。

“唉,你這人,撞得也太狠了點。”溝口先生走到我身邊。乍一看他幹瘦幹瘦的,雖然面相很兇,但整體感覺像個公司小職員。其實從十幾歲起,他就接受專業的運動員訓練,渾身的肌肉結實得很。我曾經好幾次目睹他用關節技將比自己高大許多的男人輕松搞定。至於他的臉,一雙眼睛尤其銳利,就像要把別人一口吞掉一樣。他一皺眉就把小孩子嚇哭的光景,我見過不少次了,就連大人,看到他那樣的眼神大多也會嚇得眼淚直打轉。

“我拜托你,好好保持車距行不行?聽好了,所謂的人生,最重要的就是距離感啊。”

“你要怎麽賠償我們啊?”我粗魯地質問。這些都是早已用慣的台詞,根本不用經過大腦就能說出來了。

“能跟保險公司的負責人說嗎?”那個討人厭的男人明顯已陷入混亂,但還是主張先報警,然後通過保險公司來商量賠償問題。

真麻煩啊,我想。連我都開始煩躁了,想必溝口先生現在比我還要煩躁。

“我說你啊,真覺得我們是無所事事的閑人嗎?老子現在急著有事,哪兒來的時間跟你等警察,確認事故責任?你還要我跟保險負責人說?別把別人想得跟你一樣閑好嗎?我們看上去像無所事事的人嗎?我們的時間可是按刻度計算的。”

“啊?”

男人正要反問,我馬上補充道:“是按分鐘啊!按分鐘計算的。我們的工作是分秒必爭的。”

“總之,你先把駕照拿出來。”溝口先生壓低了聲音。

我也伸手催促道:“快,拿出來。”討厭的男人一時無言,似乎想找個理由拒絕。“快,拿出來。”我又催促道。過了一會兒,駕照就到了我手上。我從口袋裏掏出數碼相機,拍了張照片,把地址、姓名和臉都照了進去。這人名叫“丸尾仁德”。

“怎麽看起來像夾著尾巴逃走的人會用名字啊。”我話音剛落,溝口先生就把臉湊過來。“仁德不是懷仁尚德的意思嗎?那怎麽能把別人的車給撞壞呢!”他說,“等我算好修理費會給你打電話,你把號碼告訴我。”

對方已經失去了反抗的意志,乖乖地在我遞出的筆記本上寫下了手機號碼。我馬上用手機撥了一遍,討厭男的口袋裏響起電話鈴聲。看來不是瞎編的。討厭男已經失魂落魄了。

兩個小時後,我在某陳舊居住區的公園沙坑裏,跟一個小孩待在一起。這小孩不知是三歲還是四歲,我們頭一次見面,彼此連名字都不知道。不過他時不時會說出諸如“小新要用這個了”的話,用“小新”來代替第一人稱。所以我猜,他應該就叫小新吧。

他抄起小小的塑料鏟子,在沙坑裏挖掘。我們堆起一座沙山,又一起挖了個隧道,在隧道裏握手。小新叫著“好癢哦”,然後笑了起來。

我們一起玩了十五分鐘左右,公園入口附近出現了一個女人。她一頭短發,穿著針織開衫。乍一看很年輕,但也可能已經四十好幾了。

“小新,你看,是不是媽媽來了?”我輕輕拍了拍正忙著玩沙子的小朋友。他彈簧似的猛地擡起頭,很快就看到了媽媽,然後揮起手來。

“媽媽——”他天真無邪地叫了一聲,然後又低頭堆起了沙子。

不知何時,溝口先生站在了小新媽媽身邊。他看著我們,嘴裏說著什麽。我當然聽不到內容,但大致能猜出來。

“小新真可愛呀。你看,他身邊那個是我的部下。我給他發出了到沙坑陪小新一起玩的指示,所以他們現在玩得很開心。可一旦我再發出不同的命令,他就會采取不同的行動了哦。當然,我一點都不想對他發出不同的命令,因為小新實在是太可愛了呀。所以,真的,算我求你了,上次那件事就別再追究了,好嗎?”

其實溝口先生根本不知道這女人是誰。

“上次那件事就別再追究了好嗎”,這是她當記者時使用的口頭禪。雖然不知道她是什麽記者,但終歸是記者。對方是政客的時候,使用的台詞也差不多。如果是某塊土地的所有人,最後的威脅語就可能變成“上次談到的那個土地轉讓,能麻煩你考慮一下嗎”?

女人以手掩口,呆立在原地。我無法想象她現在是什麽心情。

“大哥哥,我做好了。”小新說。原來他堆好了一座可愛的沙山。

“哦哦,太厲害了,小新真棒。”

我瞥到溝口先生正在沖我鉤手指頭。我不著痕跡地點點頭,跟小新簡單道了別,離開了那裏。

又過了一個小時,我跟溝口先生坐在快餐店裏的窗邊座位,店裏很空,服務生好像都挺無所事事的。

“我們可真夠勤快的。”溝口先生用湯匙舀起咖喱飯,邊吃邊說,“一早上已經幹了兩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