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 禦珠案 第七章

狄公策馬回到州府衙門已近子夜時分。他勒住馬用鞭柄輕輕敲了敲鐵皮包裹的大門,兩個衙卒應聲便將沉重的大門打開。狄公在外廳前庭院下了馬,將馬韁繩遞給睡眼惺松的馬夫,擡頭見內衙書齋的窗裏還亮著燈光。他提起那馬鞍袋急忙向內衙書齋走去。

洪參軍坐在狄公大書案前的凳子上,正照著一支蠟燭在閱讀公文。他一見狄公進來,忙站起身來焦急地問道:“白玉橋鎮發生了什麽事?老爺,半個時辰前,那裏的裏甲率幾個團丁將一具女屍運來衙門。我便命仵作驗屍,這裏是他填寫的驗屍格目。”

狄公接過屍格站在書案邊匆匆看了一遍。屍格上填明死者系一年輕的已婚女子,被一柄利劍刺入心臟致死。死者原無形體缺陷,但她的雙肩卻有幾處舊鞭痕。她已有三個月的身孕。

狄公將屍格還給洪亮,坐下到書案後的太師椅上。他將馬鞍袋放在書案上,靠在椅背上問道:“衙官將夏光帶來了沒有?就是董梅的那個夥伴。”

“沒有。老爺,衙官一個時辰前來報告說夏光還沒有回他的寓所。夏光的房東,那舊衣莊的掌櫃叫衙官不必等候,因為夏光他起居極無規律,經常一兩天不回寓所。衙官搜查了夏光、董梅合賃的那個房間,便回衙來了。他委派了兩名番役在那裏監視守衛,見到夏光露面便拘捕他。”

洪參軍清了清嗓音又說:“我和歐陽助教談了半日,他並不贊美董梅,他說董梅與夏光讀書並不聰明,但品性卻很是狡獪。他倆縱情聲色,行止放蕩,對於不明不白的錢財往來也不避嫌疑。他們雖考得了一個秀才的功名,但頗不守學規,尤其是最近幾個月來,州學堂裏根本沒見著他倆的影子。助教說他並不為這兩個孽類的自甘墮落、敗壞黌門風尚而感到氣憤,他只是感到很對不住董老先生,心中不免有愧。董老先生是一個有學問、有修養的高尚人物,禮義守身,詩書養老,待人接物也極是仁愛寬厚。至於夏光,他的父母均在長安,助教認為正因他行為不檢,墮入歧途,他父母已不認他了。”

狄公點點頭。他打開馬鞍袋將兩柄刀劍先撂到一邊,又解開了那幅帕巾,讓那只烏龜爬了出來,燭光下龜殼閃閃發亮。忽而它停了下來,四肢和頭都縮進了龜殼。

洪參軍驚奇地凝望著這只烏龜,沒有吭聲。

狄公微微一笑說道:“洪亮,如果你沏一盅熱茶給我,我便告訴你我在哪裏又是如何與這小生靈認識的。”

洪參軍站起去端茶壺沏茶,狄公走到後窗,將那烏龜放入到窗外後花園的假山草石間。

這時,守衛南門的校尉進來內衙報告說城門已關,並不見有一個新受刀傷的人進出。狄公點頭,校尉退下自去南門。

狄公坐下,呷了一口新茶,便將董一貫翡翠墅裏發生之事以及後來在柯府裏會見柯元良的情形一五一十告訴了洪參軍。最後他說道:“因此,這兩起案子看來是聯系在一起的。它可有兩個完全不同的猜測。洪亮,我先略說個輪廓大概,你幫我擬出一個著手偵查的具體程序。”

狄公一口將茶盅裏的茶喝完,潤了潤嗓子。

“倘使柯元良適才告訴我的全盤屬實,這案子便又有兩種可能的猜測。第一種可能,毒死董梅的那個人事先就知道了禦珠的交易,為了盜騙、搶劫禦珠和黃金,他毫不猶豫地謀殺了董梅,並冒了董梅之名去赴琥珀的約會。當琥珀用刀子自衛時,他又殺死了琥珀,或者是他本來就想殺人滅口。另一種可能是殺琥珀的那人同毒死董梅無關,但他知道將在翡翠墅裏進行的那筆巨額交易。當他聽到董梅在龍船賽時突然死去,才決定冒董梅之名去赴約會。目的同樣是為了奪得禦珠和黃金。——兩種可能同歸因於盜劫,而盜劫與謀殺是有嚴格區分的,犯案者分居不同的社會地位,觸機於不同的人事背景。”

狄公停頓了一下, 看了看沉吟不語的洪參軍, 慢慢撚著胡子,又繼續說道: “但是,柯元良的話倘使只有部分屬實,他說他不知道琥珀與董梅約會的地點是謊話,那麽,我可以這樣斷言,董梅與琥珀都是在柯元良本人的直接策劃指令下被謀殺的!”

“這又怎麽可能呢?老爺。”洪參軍吃驚地叫道。

“洪亮,你須知道董梅與琥珀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彼此早有情意。董梅英俊軒昂,一表人才;琥珀美貌穎慧,韻格非凡。設想一下他們兩個是一對情人。彼此早就纏綿廝戀,而且琥珀進入柯府之後仍然同董梅保持著舊情。”

“真是這樣,琥珀未免負恩於柯先生了。”

“洪亮,墮溺於情欲之中的女子其行動往往是難以理解的。柯元良盡管相貌堂堂,風度瀟灑,畢竟比琥珀大了二十多歲。驗屍證明琥珀已有身孕,董梅必是她情夫無疑。柯元良發現琥珀不貞,但他秘而不宣,暗中伺機報復。當琥珀告訴他董梅要賣出禦珠的時候,他認為機會來了,他正可乘此將他兩人一並除了。既得到禦珠,又不失去金子,這樣一石三鳥的機會真是千載難逢。柯元良在白玉橋鎮酒店招待槳手時毒死董梅很是容易,除掉董梅之後,他只需雇用一個惡棍去那荒僻的翡翠墅與琥珀約會,令他殺死琥珀,搶去金錠並設法在那亭閣裏找到董梅藏匿的禦珠。洪亮,我重復一遍,這兩種情形都僅僅是猜測,遠遠不能算是定論。我們此去勘查,須訪拿到真憑實據、鐵的證驗才是首要之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