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 禦珠案 第五章

盡管已是深夜,濮陽城南門依舊半開著,三五成群的百姓還在陸續進城。每個人交上給守衛的兵士一枚小小的長方形竹牌,竹牌上面潦草地寫著個數字。今夜,城裏的百姓倘若要到關城門時間之後才回城,必須事先呈報姓名、身分、宅址,領取這麽一枚竹牌。沒有這竹牌的人須由守門士卒驗明姓名、身分、宅址並交納五個銅錢才允許進城。

南門的校尉見遠遠一騎飛奔而來,忙喝令兵士將城門開大。狄公勒住馬,問道: “適才見有個受傷的男子進城沒有?”

校尉將頭盔向腦後推了一推,答道:“老爺,這個可難說準,我們沒有時間去細細察看進進出出的每一個人,這一大群一大群的,哪裏顧得全?今夜濮陽城裏的人幾乎都出了南門。”

“嗯。此刻起你必須細細檢查每一個回城的人,若是見有個剛受了刀傷的男子便逮捕他,立即將他帶到衙門。你馬上派一個士兵騎馬去另外三道城門傳達同樣的命令。”

城裏三街六市仍擠滿了歡樂的人群,十裏燈火,人聲喧鬧。酒肆和店鋪生意正忙。狄公策馬向東城緩緩馳去,他記得柯元良的宅邸就在東城。

來到東門不遠的一幢幽靜的府邸,狄公下了馬,在門樓外白玉柱上系了韁繩,走上高高的台階往那紅漆大門上輕輕敲了兩下。

管家應聲便開了門,狄公遞上名刺,管家見是本州刺史狄老爺,慌忙跑入內廳去稟報柯元良。柯元良聞知狄公深夜來訪,忙不叠來到前廳。他滿面驚惶恐怖,忘了禮數,見了狄公便激動地問道:“狄老爺,是不是出事了?”

“嗯,柯先生進屋裏說話。”

“當然。狄老爺。啊,小民失於迎拜,疏忽禮節,幸乞恕察。我正在擔憂……” 柯元良焦急地搖著頭,面上露出不勝懊悔的神色。

他領著狄公出前廳轉彎抹角穿過幾處回檻曲廊來到一個廳堂,上樓便是一間幽雅僻靜的大書房。書房兩邊靠墻是骨董櫃和書櫃,骨董、寶玩、書籍、字畫陳放得疏間錯落,井井有序。

他們在墻角一張圓茶桌邊坐定,柯元良執壺斟酒,狄公開口便問:“柯先生的偏夫人是不是名喚琥珀?”

“是的!老爺,出了什麽事?她吃罷晚飯便出去辦理一樁差使了,到此刻尚不見回府。”

“柯先生,琥珀夫人被人殺死了!”

柯元良頓時臉色蒼白,睜大了驚惶的眼睛盯著狄公,呆呆不發一言。半晌,才吐出一連串驚訝的問語:“被人殺死了?這怎麽會發生的?誰幹的?在什麽地方?狄老爺可知道她在什麽地方被人殺了?”

狄公捋了捋胡子,冷冷地說道:“至於最後一句問話,你應當知道答案,因為,柯先生,正是你自己委派她到那個荒僻的宅子去的。”

“荒僻的宅子?哪個荒僻的宅子?究竟在哪裏?老天,她為何不聽我的忠告,我懇求她至少要告訴我去哪裏,但她卻……”

狄公打斷了他的話:“柯先生最好從頭細細講起。你先喝盅茶,當然這對你來說是一個可怕的信息。要不是我得到了當時當地的所有詳情細節,這兇手恐怕永遠也抓不到了。”

柯元良呷了一口茶,稍稍平靜了情緒,又問:“究竟是誰殺的?”

“一個男子,尚不知姓名。”

“如何殺的?”

“被一柄劍刺進了胸堂,當即死去,並不曾吃多少痛苦。”

柯元良木然點了點頭,又深深嘆了一口氣,說道:“琥珀是個異乎尋常的女子,老爺,她常助我鑒別骨董,她對骨董的鑒識有非凡的眼力。她的身上有許多不可思議的東西,充滿著奇妙的魅力。”

柯元良沮喪地望了望沿墻那烏木雕花的高大精致的骨董櫃,繼續說道:“所有這些都是琥珀她一手精心布置的,體現了她的慧眼和雅趣。她還親手分類標簽,編纂目錄。我四年前買進她時,她還是一個尚未開蒙的丫環,我教了她一年兩年之後,便就寫得了一筆好字。真的,她異常聰明穎慧……”他硬噎住了,痛苦地垂下了頭。

“柯先生是從哪裏買進她的?”狄公問。

“琥珀原是董一貫老先生府上的使女。”

“董一貫?!”狄公驚叫一聲,恍若有悟。又問道:“柯先生,這董一貫會不會就是那個被謀殺的秀才董梅的父親?”

“老爺說的正是。琥珀從小就沒爹娘,董老先生撫育她長成,待她極是寵愛。四年前董一貫破了產,被迫典賣了他全數家產,他將琥珀賣給了我。因我膝下無兒女,我四根金條買下了她。本想將她當作女兒,但她一天比一天出落得標致靈秀,她純潔無暇,溫雅嫻淑,那身姿體段恰如一尊玉雕一般。……唉!只因賤妻是…… 賤妻患了不治之症,兩年前我便與琥珀結了婚,將她收作偏房。當然我是有些老了,兩鬢花白,齒牙動搖,但我們有共同的興趣、嗜尚、對未來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