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柳園圖 第十八章

京兆府署衙門晚衙就要升堂了。陶甘一面服侍狄公穿戴,一面問道:“老爺,你當時到梅先生書齋是為了找尋兇器的吧?”

“不,我去書齋為的是想看看海先生臨死之前正在寫些什麽東西。我當時最疑惑不解的是他臉頰上的那幾點墨汙。正如你所說為,那墨汙可能是他在磨墨時不慎沾到臉上的。然而我發現他書房裏的墨硯齊齊整整,並沒有用過。他在看他的《金匱醫方》。我立即想到會不會是另一塊石硯將他的頭擊碎的。那必定是一塊較大的名貴石硯,並且不久前還用過。因為硯上墨汁未幹,只有名貴的硯石剩余的墨汁才不會很快幹凝。”

“那麽老爺又是幾時疑心到梅夫人謀害了她的親夫呢?”

“梅府那老管家告訴我花廳橫梁下那盞大紅燈籠通常要亮到午夜,我便警覺到梅先生之死有蹊蹺。再說,一起偶然的意外事故——梅先生從樓梯上摔下來——又怎麽會安排得如此周密齊全,天衣無縫呢?你想想,那支跌落在樓梯口的蠟燭,梅夫人故意還讓它一直橫倒在那裏,這便是很不近人情了。那一只擱在樓梯中間的軟氈鞋,那荷花苞蕾尖端的鮮血,這一切大細致、太工巧了。反而使人想到是兇手深思熟慮後的故意安排。另外,梅夭人過去原是海棠院的名妓,而梅先生是一個謹嚴正統的人物,他的年齡又比梅夫人大了二十多歲。這就自然而然使人想到這一類疑案中最通常習見的三部曲:年邁衰老的丈夫,年輕美貌的妻子,俊俏鳳流的情夫。我起初之所以不懷疑梅夫人的品性操行,只是深信梅先生自有理智的遴選妻子的眼力。——如今才知道我的想法錯了。”

陶甘道:“花廳東廂房正是梅夫人與盧大夫幽會最理想的地方。”

狄公道;“我一聽老管家說東廂房通花園竹徑又通府外大街,便堅持要看一看這廂房。果然在那廂房裏找到了最重要的線索。梅夫人說東廂房三個月沒人住過了,但我見梳妝台上的胭脂鉛粉最近還有人用過,床茵上也有人睡過,非但不見積了塵土,而且還有胭脂香味。當然揭示案情真相的主要線索還是地上和床簾背面的墨斑血汙。

“顯然,梅先生半夜或後半夜突然撞進東廂房。那一對情人慌作一團。所謂奸近殺,那男的便掄起書桌上一方端硯猛擊梅先生頭部。梅先生跌倒在床腳邊的地上。然後那兩個兇手便將梅先生屍體拖到了花廳的樓梯下。

“因為那時大紅燈籠已熄,故他們玩出了梅先生手擎蠟燭的拙劣花招。——試圖將罪行掩蓋得天衣無縫,反致露出破綻,所謂畫蛇添足。那橫倒的蠟燭,軟氈鞋,荷花苞蕾石雕的血跡都是不必要的蛇足。記得你說過,從那又高又陡的樓梯摔下來,無論如何都要斃命的,何況又是一個年近七十的衰邁老人。不需任何布置,誰都會相信這個意外事故。然太實則虛,故反而露了馬腳。”

“老爺,那盧大夫又是如何被你看破的?”陶甘又問。

“盧大夫除了在梅先生死的時間上自作聰明,意圖瞞哄我們外,另一處又自作聰明說了謊話。葉夫人自盡時,他正在葉府,我當時已略知梅夫人身世,且剛對梅先生之死又起疑心。我問他梅夫人可曾是海棠院的行首,他如回答說。他不十分了解梅夫人的身世,我當然一無所獲。但他卻一口咬定梅夫人出身於涇陽世家巨族,並不曾當過妓女。於是我便明白他對梅夫人的底細一清二楚,只是意圖隱瞞我們罷了。目的很清楚:曲意回護梅夫人,使我們不疑心到梅大人犯有通奸之罪——”

內衙門突然被推開,馬榮匆匆走了進來。

“藍白小姐在衙門值房等候,她說她有要緊之事要詳稟老爺。”

狄公道:“我也很想見見這位藍白小姐,可此刻沒有時間了。馬上就要擊鼓升堂。”

“她說事關重大,須得在升堂之前叩見,怕耽誤了,弄出大錯。”馬榮更急了。

“她說出了什麽事沒有?”

“沒有。她只一味要見到老爺再肯細說。”

“那麽,還是請她耐性等候,我晚衙理事完畢再進來細稟。”

衙堂上一聲鑼響,三通鼓畢。衙卒、牙將、吏員、書記分列兩行。狄公紫袍玉帶升上高座。喬泰、馬榮侍立背後。陶甘坐在錄事一旁,相機助問。

狄公將驚堂木一拍,喝道:“本衙晚堂審理梅亮遇害一案。現將被告盧鴻基帶上堂來!”

不一刻,衙卒將盧大夫帶到堂上。盧大夫一見狄公,無限冤屈地跪倒在丹墀下。

狄公道:“盧鴻基,你身為醫官,不思奉公積德,洽病救人,反而撥弄是非,專一攪混,偽證誣供,該當何罪?本堂先點破你兩點:一是梅先生死亡時間,二是梅柳氏身世履歷。允你如實重供,再敢有半點搪塞遮瞞,欺騙本堂,待我勘破,定不輕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