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朝雲觀 第五章

大廳裏鑼鼓聲、鐃鈸聲。竹聲響成一片。幾十個道士笑吟吟並排坐在一根根朱漆柱子之間,興高采烈地觀看著戲台上的演唱。

真智真人將狄公引到大廳後部的一座高台,眾道士見真智與狄公到席,都紛紛站立致意。真智揮手請大家坐下,又讓狄公坐了一張雕花烏木椅,自己則坐在狄公旁邊。另一邊的一張椅子則空著。

戲台上燈彩照耀得通亮,演出的是西王母壽誕眾仙拜賀的熱鬧場面。西王母珠冠瓔珞,繡裙彩帔,拄著根龍杖坐在正中,列位神仙或跨彩鸞,或騎白鶴,或馭赤龍,或駕丹鳳,飄飄然乘祥雲而降。次第朝賀,吟誦壽詞,稽首拜舞,各呈天書符篆,皆是龍章鳳篆,五光十色,煞是眩人眼目。

狄公問真智:“西王母和那個騎丹鳳的女仙姑是誰扮演?”

“西王母系戲班丁香小姐扮演,那個扮跨鳳散花的女仙姑的是關賴子的妻子。”

狄公看了一會,不覺心中生厭。於是左顧右眄,反津津有味地觀察起台下看戲之人來了。這時他發現戲台前左首的高台上低低垂下一幅繡幕,繡幕後坐著兩個女子正全神貫注看戲。一個是珠光寶氣的貴婦人,身穿玄緞長裙,手執檀扇,一幅雍容華貴的神態;另一個則是年輕女子,不施粉黛卻眉目靈秀,光彩照人。

(眄:讀‘免’,斜視。注)

真智道:“那邊繡幕後坐的便是包太太和她的女兒白玫瑰。”

台上列位神仙簇擁著西王母冉冉退下,輕微的仙樂被眾道士的贊賞聲、喝彩聲淹沒了。

陶甘此時踅到了狄公身後,俯耳低聲道:“老爺,那胖道土法號道清,他說這朝雲觀從來不曾繪編過簡圖。”

狄公點點頭。大廳裏已安靜下來,下面是出寓言劇:一個受了邪魔迷惑的年輕女子靈魂如何受折磨。

一個穿白衣裙的苗條女子上了戲台,翩翩起舞。她誤入歧途,還沾沾自喜。她得意地旋轉著,飄搖著,忽而象一朵飛墜的花,忽而象一片徜徉的雲。

(徜徉:讀作‘長陽’,閑遊;安閑自在地步行。)

狄公注視著她的臉,不覺一驚,忙再看繡幕後那女郎,卻被包太太遮住了視線。

“陶甘,台上的女子不是優伶扮演,而是白玫瑰!就是繡幕後的那個女子。她又因何要上台演戲?”

陶甘擡起腳跟向那繡幕後看了看。

“不,老爺,白玫瑰仍坐在繡幕後面,並沒去演戲。”

狄公也伸長脖子看了一眼,不由暗暗詫異。說道:“白玫瑰看去神情異常慌張,我不明白那優伶為何要妝扮成白玫瑰的模樣。”

突然,一個頭戴白盔手執利劍的高大武士出現在戲台上。他體軀豐偉,形貌可畏,大紅油彩塗抹了整個顏面,中間夾有幾條白色的條紋。

狄公驚道:“這武士正是虐害殘臂女子的人:陶甘,你快去將戲班頭關賴子叫來!”

戲台上武士開始與那白衣女子共舞,他手中的利劍快速地向那女子的身上刺戳,女子用輕捷的舞姿巧妙地躲過一劍又一劍。那武士來勢兇狠,如同真的刺殺一般。忽一劍刺來,險中女子胸脯;繡幕後白玫瑰一聲尖叫站了起來。狄公擡頭見她神色惶恐,臉容蒼白,雙手緊緊抓住高台前的欄杆,一對眼睛死死盯住台上那白衣女子。包太太在勸慰她,她根本沒聽見。

狄公心裏也緊張十分,忍個住問身旁的真智:“台上那舞劍的是誰?”

“那伶人藝名喚作‘摩摩’,真有點莫名其妙。”真智皺眉答道。

狄公見摩摩的劍舞得非常兇猛。白衣女子顯然抵擋不住摩摩的攻勢,汗水從她化了妝的粉臉上向下流,胸脯起伏,兩眼卻沉毅冷峻,炯炯有光。狄公隱約感到那女子的左臂有些異常,始終緊靠著胸脯,從不見擡起過。飄飄的長袖太寬大了,狄公看不真那條左臂真的是有病或是故意如此的。

突然,繡幕後又傳出一聲淒厲的尖叫,武士的劍竟割去了白衣女子左袖的一角!

狄公不由自主地站立了起來,緊張的氣氛也感染了他。他忘記了自己的頭痛和眼酸。

忽聽得一聲口哨,一匹巨大的黑熊吼著爬上了戲台。武士倉皇退下,黑熊向女子步步進逼。女子驚恐萬狀,不禁用右手遮蓋了自己的臉。音樂停止,大廳裏死一般靜寂。

狄公忍不住叫道:“那畜生會傷害女子的!”

“不,老爺,那匹黑熊是歐陽小姐自己馴養的,不會出意外。”關賴子說道。——陶甘已將他領到了狄公身邊。

台上那白衣女子又跳起了舞,黑熊果然沒有傷害她。

狄公問關賴子:“摩摩那家夥下了戲台這會於到哪裏去了?”

關賴子恭敬答言:“他或許去卸裝洗臉彩了。”

“一個時辰前他在這裏麽?”

“回老爺,午膳到現在他一直在這裏,只是演戲休息間他出去院子轉過一會透透氣,這大廳太悶了。摩摩的戲份量很重,他好勝心強,今天正是他顯示才藝的絕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