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紅閣子 第十六章(第2/2頁)

狄公用力砸了第三個抽屜蔔的銅鎖,打開一看,正是書信信,紙片、函封、詩箋之類東西.不由大喜。遂將抽屜中的物,全數傾倒在圓桌上,一件件慢慢細看。——大抵是情場上的狎昵字句,說不盡的卿卿我我,山盟海誓。

李璉臨死那一日曾贈送給秋月一瓶香水.裝在一個信封內。秋月曾言及她連信封都未拆開,隨便擱在抽屜裏了。——狄公今夜潛來便是要找到這瓶叫夜香露的香水,更要找這裝香水的信封。他深信,那信封內除了香水.決不會別無他物,而那是解破李璉與秋月關系也即是解破秋月被害的關鍵證物。

果然見有一個未曾拆開過的信封,封面寫著“秋月小姐妝次玉啟”字樣。用手一摸。內裏有一個肩平硬物。

狄公喜出望外,用燭火煬開封漆,拆開倒出一看,裏面果有一個琵琶形的香水瓷瓶,玲瓏精致。瓶外包裹了一頁素箋,另有一個小信封。素箋上恭楷書道:

仰托秋月小組代轉家書一封。

區區薄物,幸希哂納。

(煬:讀‘陽’,熔化金屬。哂:讀‘審’,微笑;哂納:套語,用於贈送禮品,請人收下的謙詞。——華生工作室注)

再看那小信封,並未封口。封皮上是“金華百沙山李經緯大人鈞啟”字樣。狄公一愣,忙吹開封口,抽出一頁素箋來。同樣恭楷寫道:

不孝兒誠惶誠恐書拜父親大人膝下,仰請大安。

辭雲:

男兒當門戶,

墮地自生神。

雄心志四海。

萬裏望風塵。

忽然顏色變,

苦相集其身。

吞咽疑素齒,

還敢照朱唇。

垂淚嘆運命,

卑陋難再陳。

日日逃深室,

藏頭羞見人。

行勢如夏蟲,

衷心仰陽春。

跪拜無復數,

一絕逾參辰。

蓋點化前人辭也,言不盡意,晤面其來世歟?

垂囑未克終功,余事可問溫某人。不孝兒再拜

絕筆。七月二十五。

狄公攢緊雙眉,隱約感到李璉這詩中有一種苦痛難言的心曲,仿佛他突然遇到可怕的橫厄,憂懼莫名,只有求死一途了。——他在秋月前有自卑?這裏“卑陋難再陳”、“藏頭羞見人”,似也言之鑿鑿,但這種自卑又豈是僅僅面對秋月才萌生的呢?——“垂囑未克終功,余事可問溫某人。”難道他與溫文元的陰謀是他父親李經緯的“垂囑”?——狄公愈想愈覺糊塗,真不知李璉葫蘆裏埋的甚藥,也不明白甚事困擾得李璉苦痛難忍要一死了之。

“不!李璉確是自殺的!——李璉將此信交於秋月時,自殺之念已決,再無反悔可能。但是,但是……”

狄公猛地一拳打在桌上,銀燭台搖晃幾下險些跌落。

“難道李璉臨自殺前還會嬉皮邪臉動手動腳汙褻馮玉環?!從這詩信情詞判來,李璉是懷著極大疑懼與苦痛,自殺身亡的。這信與詩秋月並未讀到,更不可想象是秋月偽造的。那恭楷字跡,尤其是那詩的文采詞藻也決非秋月一類人物可杜撰。況且寓義怪異,一時也捉弄不明白。”

狄公又靜坐下來細細思量。——秋月決不會想到李璉如此一番委曲心腸,她當時的心思全計算在羅應元身上了,故隨意將此信封往抽屜裏一塞了事。竟誤了多少大事!早是我此刻發掘,也算是神差鬼使,不然這離奇官司不知顛倒哪裏去了。

馮岱年父女為何要承擔下殺人移屍的罪名?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正因為編造的逼真,他當時深信不疑。——這個奇異的、有違常情的舉止背後又隱藏著什麽心機呢?他將馮岱年父女的言語—一記憶出來,並力圖浮現說話當時的形態神色。溫文元的招供、淩仙姑的證詞、馬榮所聞以及蟹蝦兩個朋友的線索,他又—一理清過一遍,乃依稀有了一個大輪廓的構想,似乎找到了合乎常理的解釋。——紅閣子的秘密太可怕了。

狄公離了秋月宅邸,便循花園中那條小徑徑直口到紅閣子。即命永樂客店掌櫃拿了他的名帖火速將馮岱年父女傳來紅閣子問話。

他將紅閣子裏裏外外細細窺查了一遍,又跳出露台在樹叢深處認真搜索了,乃返入房中。隨即將紅閣子一座門窗全數關嚴。他明白,這樣一來房中登時會悶熱異常,但他絕不能再冒風險,有絲毫的疏忽。他的對手是一個窮兇極惡而又肆無忌憚的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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