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紅閣子 第四章

話分兩頭,且說馬榮出了白鶴樓,便在市廛鬧熱處盡情觀瞻遊樂。街頭巷尾花枝招展的姐兒一個個向他搔首弄姿,馬榮只報以擠眉弄眼,心中惦記狄公的話。不敢造次。手摸著腰間那二兩碎銀,一心想去賭局裏撞撞運道。

拐過街角,果見一爿“恒豐莊”賭局。燙金招牌懸得老高,兩邊還有一副對子。“賭局小世界,世界大賭局”。

——生意兀的興隆,大群的賭客聚在局中賭輪盤,也有四人一桌搖彩骰、發葉子的。

馬榮大喜,先鉆人輪盤局中試試手氣,押了兩口寶,竟大發彩頭,贏了四兩銀子。急流勇退,趕緊收兵,一心想去發葉子。

發葉子四張擡面都坐滿了。馬榮一張一張看過來,想插個座頭。半日沒見有人退下.正常煩悶,勿見兩人上前來招呼。一個五短三粗,滿臉橫肉;另一個幹癟精靈,形同瘦雞。

“客官可是等著要鬥葉子。”瘦雞先開了口,和顏悅色。

馬榮點點頭,不想搭汕。

“不知客官身上帶了多少銀子?”瘦雞又問。

馬榮不悅:“你兩個想賭便賭,問我銀子作甚。恁的羅唣。”

“這裏一向有規矩,輸贏盤盤清,彼此不傷情。銀子沒帶足,不許開局。”

馬榮氣道:“我這裏六兩銀子夠麽?還有錠三兩頭細絲的。輸了時還有兩錠金子哩,要照眼麽?恁的輕覷人。

“客官息怒,聽客官言止象個軍官。”

“正是軍官。浦陽縣正堂狄縣令手下親隨。——不妨告訴你兩個,羅縣令已將金印璽交於我狄大人了。”

“壯士快人快語,十分敬佩。一我叫小蝦,這位夥夥計叫大蟹。我兩個正是馮裏長的幹辦。專一管治樂苑靖安,並非賭客。適才盤問,多有冒犯,壯士乞諒。”

馬榮笑道:“我叫姜醋鹽,專一烹調蝦蟹的。”

小蝦道:“壯士休取笑了。狄縣令大名如雷灌耳,天下仰重。如今真是代攝了金華衙署,這裏馮裏長也須聽令行事了。”

馬榮道:“正是。你兩位既是管治樂苑靖安的,想必知道李璉公子自殺一事。”

“這個當然清楚。”

馬榮大喜:“我這裏剛贏了四兩銀子,何不請兩位酒樓聚聚,交個朋友。適才取笑,在下真名叫馬榮。”

大蟹看似木訥,聽得有酒喝,樂不可支。

三人出了恒豐莊,就近一家小酒館叫了一桌酒菜。狼吞虎咽,一時盡興。馬榮惠賬。

小蝦乃敘李璉事道:“十天前,也就是七月十八日,李公子與幾位朋友坐一條大船由京師到這裏。他們在船上飲酒吟詩,盡歡作樂。船工火夫也一個個醉得泥人一般。那夜河上大霧,他們的船正巧撞壞了我們馮裏長的船。船中坐了馮裏長的女兒玉環,去鄉下看望親姨歸來,一時沒法啟行。李璉聞報,只得拿出三十兩銀子賠償。他的船也靠了江岸,幾個朋友都住進了永樂客店,李璉自己便住在紅閣子裏。”

“紅閣子?”馬榮驚道,“如今我主人狄縣令正住在那紅閣子裏。——莫非李璉正是在那紅閣子裏自殺身亡的。”

小蝦正色道;“李璉正是死在那紅閣子裏。不過,似非自殺。”

“何以見得?”馬榮詫異。

小蝦得意道;“這個自有分說,也是推測而已。我與大蟹兄照例在恒豐莊勾攝公事,監視賭客。我見李璉在賭桌上動輒大贏大輸,一向無動於衷,絕無吝色。一回見他輸了一千兩銀子,還談笑風生,泰然自若。如此城府學養,豈是一時糊塗,猖狂輕生之輩?”

馬榮不住點頭,面生敬色。

“那個酸秀才賈玉波則不然,輸了三兩三兩便不耐,十兩八兩即發火。前幾日見他輸了精光,漸漸一絲兩氣,七顛八例。此類人物,稍不節制,便有輕生之舉。”

馬榮道:“聽說李璉眷戀上這裏一個煙花女子。受了冷淡,羞憤交加,便動了棄世之念。”

大蟹這時插言:“這李公子冷面無情,心思尖刻。豈會輕易放過那婊子,自尋死路。”

“如此說來,李璉系被人謀殺!”馬榮悟道。

大蟹急辯:“小蝦為證,我可沒說過李公子被人謀殺的話。”

馬榮笑問:“李璉迷戀的妓女是誰,這般有狐媚,不趁她意,竟輕易置人死地。”

小蝦答曰:“李公子想煞的便是這樂苑的花魁娘娘秋月。不過見他時常與牡丹、紅榴、白蘭等女子廝混。——他總共在樂苑裏呆了七八天。”

“七、八天後又如何了?”馬榮下緊追問。

“三天前,也就是七月甘五。他的朋友們先乘船回京師去了,他獨個留下。那日他在紅閣子裏吃了夜膳,使閉門不出。一個時辰後即死在紅閣子裏了。”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大蟹念道。

小蝦又道:“以上這話大都道聽途聞,不算真鑿。我親見的則是古董商溫文元那日晚膳不久,到過永樂客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