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湖濱案 第七章

男屍身軀壯碩,手足胼胝,年紀五十開外,微髭染霜,頭毛謝頂。腦殼已開裂,血汙狼藉。

(胼胝:皮膚等的異常變硬和增厚。胼:讀‘便(宜)’;胝:讀‘支’。——華生工作室注)

狄公大聲喝問:“可是擡錯了棺木?”

馬榮搔首道:“不錯,不錯,棺上還貼有字跡哩,見寫著江劉氏亡辰。”

華大夫並穩婆也指認不誤,口中又稱奇。月娥屍身系是親見閉殮的,如何一夜之間竟變作了個男子?也是新死的,還未硬哩。頭上恁的血跡模糊。穩婆還道,這具棺木運來時,當日還燙了個烙印,如今見還在。

狄公命將男屍擡出棺木。仵作遂行驗屍。男屍生前顯是匠工之屬。猝受狙擊,顱腦開裂致死。兇器當是刀斧一類利器。仵作填了驗屍格目呈上狄公,狄公看了,命眾人上前辨認,或有知道這死屍姓名的。

果然王玉玨大呼起來:“小民認識此人,他是後坊的木匠毛福。幾天前還在宅下幫過工哩。”

狄公問:“王掌櫃可是確認了?莫要閃失。”

王玉玨答日:“這個小民如何會看錯?只是適才啟棺時嚇昏了。又頭上血肉連皮的,沒及細看。如今洗凈拭幹了,乃認得是毛福,不會錯的。”

狄公沉默良久,乃命將毛福屍身裝殮了,重新放入棺木。派兩名番役看守,休教再吃人調換了。又命傳看廟的香火僧。

馬榮道.“老爺,這石佛寺荒廢日久,我們來時便仔細搜尋過。只有一個又聾又瞎的老頭防守著門戶,靠遠近行人施舍點萊果度日。想必不曉得這殺人兇案。”

狄公聽罷,點了點頭,轉臉對劉飛波道:“劉先生,事出非常,本縣也受了戲弄,迷惑不解。月娥的屍身一時被歹人調換,內中或有委曲。如今既又見了一具屍首,案子橫生枝節,怕是本縣一時處斷不下。你與王掌櫃先回府宅,靜候這裏勘查消息。”——又吩咐王玉玨速將毛福宅址補來,以便官衙尋查。著馬榮將毛福家人傳來衙裏問話。

劉飛波、王玉玨悻悻拜辭,心中去大疑團分解不開。

狄公臨行又將盛殮了毛福的棺木裏外細檢了一遍,見無零星血跡。顯然毛福是在別處被殺,移屍於此棺中的。

狄公回到衙署,逞入內行書齋。一面換卸官袍,一面對洪參軍道:“早是我將江文璋監看住了。——你看這是什麽?”說著將一張紙鋪在書案上。

洪參軍低頭一看。暗吃一驚:“這紙上分明寫著江文璋的大名與宅址。——老爺,這紙是如何一回事?”

狄公將石佛寺驗屍一段細節與洪亮講了。洪亮驚訝,目瞪口呆。

“這紙正是木匠毛福袖中拾得。看來毛福的死因還與江文璋有瓜葛哩。我已派喬泰去江宅了。你午膳之後找一找劉飛波、韓詠南、王玉玨、蘇義成四人筆跡。他們想必都有些書劄呈表送來過衙門。你再將我的名帖送去韓詠南和梁大器宅府,傳言我午後要去拜訪他兩個。”

申牌初,狄公午寢罷進來書齋,見洪亮與馬榮正在書案邊細看幾幅信箋。

“老爺,這四人的筆跡都與那個綠筠樓主不一樣。”洪參軍稟道。

狄公坐在烏木太師椅上,又將桌上的四幅字跡細細比較了。

“這四人字跡粗看去果然都與綠筠摟主的不一樣,但我見劉飛波的字體凝重板滯,一剔一勾似是有意為之,不比平日書寫形狀,舒放自由。但凡人寫慣了字,輕易是不能改變氣勢的。劉飛波筆跡氣勢屢斷,鋒芒時挫,有些可疑。”

馬榮不解:“他與官署寫信,何必筆跡如此躲閃,有意作偽。況且這信是半年前寫的,莫不是他予知我們要查對他與綠筠樓主的異同。”

洪亮道;“劉飛波可能從月娥口中探得江幼璧的名號,但他為何要冒了江幼璧的名號去與杏花抒情哩,甚不可解。——豈是再沒別的可取的雅號了。”

狄公道:“昨夜杏花的屈死,今朝月娥的奇跡,都與劉飛波關涉,故我很想多多再了解他一番。少間我要拜訪韓詠南與梁大器也順便從他們嘴裏探聽些有關劉飛波的線索。——馬榮,王玉玨想已給了你毛福的宅址,你找到了那處所沒有?”

馬榮沮喪道:“老爺,這事並不順調。毛福宅在湖濱後坊東頭,離魚市不遠,只是一棟低矮的茅屋。他婆娘十分醜陋。因是木匠的活計,毛福出外日子多,時常三日五日不回家,那婆娘也從不掛慮。據她說三天前毛福道是去江文璋家打活,為江秀才婚事備辦木器家具。當時言明三日不回家,故婆娘還以為他仍在江宅幫工哩。——哪裏知道已被閻羅收去,還搶占了別人的棺材。——我將毛福的的信報了,誰知這婆娘非但不悲傷,還說早知這老兒不得善終,與他兄弟毛祿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