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迷宮案 第十七章(第2/4頁)

洪亮回到內衙,對狄公言道:“老爺,欲尋倪壽乾數行書稿手跡,本該易如反掌,唾手可得,卻不期竟如此費難!我尋思來,當年倪壽乾官拜黜陟,聖上禦前少不得有他參本奏疏,若是求助於京師,此難可解。”

“洪參軍之言自有道理,只是去長安一個在返非一月不可,恐是緩不濟急。我思想來,李夫人既是書畫行家,昔時又與倪家往來頻仍,她手中仍存倪壽乾一兩幅字畫也未可知,只不知她是否向在人世,現在又居於何處。洪參軍,此事就幹凈委於你了,你得閑即可去打探實在,速速報稟。倪壽乾的至交隱居深山老林,行蹤飄忽不定,我們既不知他名姓,也不知他死活,恐難尋覓。”

“今日下午升堂,不知丁家之案老爺可要復審?”前一日夜間,狄公吟誦丁禕詩作,於字裏行間有所發現,然未透露其中奧秘,洪參軍出於好奇,急於知道內情,故以話引他。

狄公一時沒有作答,略思片刻,起身說道:“洪參軍,實不相瞞,我現在仍方寸不寧,章程未定。我們還是先去城郊,回來後再作道理。你去看看官轎可曾打點齊備,再去喚馬榮一同前往。”

洪參軍自知再問無益,領命而去。

狄公坐轎,馬榮、洪亮各自上馬,一行出得東城門,沿沵迤田野中縱橫阡陌迤邐前行。行至一片高地,前面出現三岔路口。為避歧路亡羊之誤,馬榮下馬問道於路邊農人,經指引,知靠右第一條小道可通倪府田莊。此道荒涼蕪穢,荊棘蓁蓁,只剩道中一線之地方可落腳。

(沵:讀‘米’;沵迤:平坦綿延貌。)

轎班停下官轎,馬榮對了轎窗說道:“老爺,前面路窄道茀,轎、馬怕是過不得,不如步行前往,也省得一路礙手礙腳。”狄公下轎,馬榮、洪亮一棵樹上縛了馬降,三人呈一行緩步行進。狄公頭走,馬榮與洪亮緊隨,經過九曲三彎,終來到一座高大門樓之前。營時門上也曾鎦金刷漆,如今卻金漆無存,只留得破門朽木,歪斜欲傾。

(茀:讀‘福’,野草塞路。)

狄公一見,驚道:“如此,人人都可自由進出!”

洪參軍說道:“老爺,人道主坊方圓百裏,無一安全之地。聽說這地方很是不幹不凈,時至金烏西墮,玉兔東升,即便吃了熊心豹膽的強人也不敢貿然跨入此門檻一步。”

狄公推門入內。一瞧,往昔一座錦繡花園,草異葩奇,羽嘉木瑞,於今卻是遍地榛榛,一片荒涼。滿園不見翩翩蝶舞,不聽呃呃鳥鳴,惟是四野闃然,死氣沉沉,令人毛骨悚然。園中一條小道通向榛莽深處,馬榮分開濃密枝葉,讓狄公走過。頃刻間前面出現一座高台,中央是一棟平房,只因多年不修,如今已變得破舊不堪。房屋十分寬大,想來昔時一定好生氣派,可借現在只落得斷壁殘垣,塌頂數處,門柱之上原有的花雕空鏤也早經風吹雨打,毀壞殆盡。

高台前一段石墀,也已是碎石阻道,殘缺不齊。馬榮上得台階,環視左右,遂高聲叫道:“門子何在?”連喚數聲,惟有回音作答。無奈何,三人推門進入廳堂。

(墀:讀‘遲’,台階上面的空地,也指台階。)

廳內亦是滿目蕭然,只見四壁灰泥剝落,隅角處幾張桌椅,也是缺背少腿,破破爛爛。馬榮又喚數聲,仍無人應答。狄公輕輕在一張破椅上坐了,說道:“你二人且去園中四處尋看一番,說不定那翁嫗二老正在後園中栽花種菜。”

二人去後,狄公雙手托腮,閉目凝神細聽,寂靜中那森可怕之感又一次向他襲來。正沉思間,忽聽一陣亂步聲遠而近,馬榮與洪參軍沖進廳堂。

馬榮喘息未定,說道:“老爺,不好了,那老翁老嫗早已喪命,暴屍荒園!”

狄公道:“快引我前去一瞧。”

二人引狄公來到屋後高台邊,只見後園四周均是謖謖長松。中央一座八角小軒,犄角處有木蘭一株。馬榮手指木蘭說道:“老爺,那邊便是!”

(謖:讀‘素’,謖謖:形容挺勁有力,挺拔。)

狄公下得台階,穿過草叢,走向木蘭。樹下一張竹榻之上躺了腐屍兩具,身上鶉衣皮肉早已腐爛,露出根根白骨,骷髏頭旁,只剩兩縷白發。二人均以手抱胸並排躺在一起,從現場判斷,二人已死去數月。

(鶉:讀‘醇’,鶉衣:補綴的破舊衣衫。——華生工作室)

狄公俯身細看一番,說道:“看來這對翁嫗均屬老死而亡。其中一人先死於竹榻之上,另一人沒了依托,貧病交加,不如與老伴同去,故也躺下,慢慢死去。我要命衙卒前來將屍身擡至縣衙驗傷,不過並不指望能驗出別樣結果來。”

狄公走向小軒,只見格子窗欞結構精巧,圖案別致。足見昔時確是個幽雅所在,如今卻利四面光墻,惟有那張又臟又破的大畫案仍在裏面。狄公道。“倪壽乾生前就常在此小軒內讀書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