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迷宮案 第七章(第3/4頁)

班頭隨即俯身,拭去他臉上鼻衄一看,卻見他早已不省人事。班頭又命一堂役捧來一桶涼水,解開錢牟衣襟洗擦上額前胸,但均無濟於事,錢牟始終未能醒來。

(衄:鼻出血。釋)

狄公好不煩惱,命班頭再提劉萬方到堂。

劉萬方在堂前重新跪下。狄公問:“錢牟可是染疾在身?”

劉萬方扭頭觀瞧,見主人伏面倒地,幾名堂役仍在向他身上潑水,點點頭道:“錢牟雖身強力壯,卻腦染慢性惡疾,多年來求遍懸壺名醫,少不得望聞問切,神湯調劑,但終不濟事。昔時生氣動怒,亦常如此昏暈倒地,幾個時辰方能蘇醒,醫家稱須打開頭顱,放出內中毒氣,方可治得此病,但有此高超醫術的轉世華陀在蘭坊醫界卻無處尋覓。”

劉萬方被押走後,四名堂役將錢牟擡回大牢。

狄公命班頭:“你去吩咐牢頭,錢牟一旦蘇醒,即來報告於我。”

狄公尋思,錢牟昏迷不醒,實在晦氣!從錢牟口中問出他那個幕後惡僚乃頭等重要大事,耽擱不得。如今無法審訊,只恐夜長夢多,那家夥畏罪潛逃。狄公拿下錢牟後沒有立即審問,為此他噬臍莫及,心中暗暗叫苦不叠。然錢牟有此同謀暗中相助之事,誰又能未蔔先知?想到此,狄公嘆息一聲,坐直身子,驚堂木一拍,開言道:“八年來惡霸錢牟在此一手遮天,篡權亂政,以至宵小得勢,良善受欺。今已而過天晴,撥亂返正,從此蘭坊可望綱紀重振,百廢俱興,奸充匿跡,匪盜潛形。

“錢牟篡政謀反,罪不容誅。但他在蘭坊橫行八載有余,其罪惡決不止此。故本縣宣布從現在起開始放告,全縣父老百姓,有冤伸冤,有仇報仇。但凡控告錢牟,每案必訪,有錯必糾,有失必償,以孚眾望,以安人心,以平民憤。但須有言在先,本縣新來初到,衙中諸事猬集,故欲了結一切訟案,非一日所能。但全縣上下可盡放寬心,本縣言必信,行必果,冤屈定要昭雪,正義必能伸張!”

堂下眾人聞得此言,歡聲雷動,眾堂役忙喊堂威鎮壓。眾人歡呼之際,廊廡一角有三名和尚卻在彎腰曲背竊竊私議。待歡聲漸止之時,他們擠出人群,高喊冤屈。三僧向高台走近,狄公看得分明,喊冤者一個個均賊頭賊腦歪嘴斜眼,一看就知都不是善類。

三僧在堂前齊齊跪下。

狄公問:“你等三僧誰最年長?”

跪在中間的和尚答道:“老衲倒是苛長幾歲。”

“你叫何名?有何冤屈?”

“老袖法名慧海,與二師弟在城南廣孝寺出家,整日念珠木魚,晨鐘暮鼓,苦心修行。梵宮中別無值錢之物,惟有一尊南無觀世音金身雕像。阿彌陀佛!不期兩個月前,錢牟一夥撞入伽藍,竟將菩薩雕像擄去。罪過!出家人慈悲憐憫於心,普度眾生於行。然佛盜卻是無緣,對此盜寶瀆聖之罪,鼠竊狗偷之徒,豈能姑息養奸?今錢牟既被生擒,我等三人懇請老爺將此聖物追回,歸還小廟;若或錢牟已將菩薩金身焚化,就祈求老爺以金銀相賜,補我之失。老爺的大恩大德,我師兄師弟三人當銘肌鏤骨,沒齒不忘,阿彌陀佛!”說完,於水青石板地上一連叩了三個響頭。

堂下看審的百姓屏聲靜氣聽老和尚訴了冤情,聽完一堂仍肅靜無嘩。適才他們已聽到了新縣主治理蘭坊的豪言壯語,現在正可看看他審問聽斷的聰明才智了。

狄公坐堂審案何止千百次之多,自然明白堂下百姓的用意。只見他穩坐公座,慢捋長須,想了一會,開言問道:“此金身聖像乃為廟中惟一寶物,想必你等憎眾一向愛護備至,頂禮虔誠?”

老和尚不知是計。忙答道:“老爺說得是,每日早晨老衲親持拂塵為之撣拭灰土,口誦經文不止。”

狄公又問:“本縣思量來,你那二位師弟亦是朝暮勤奮,侍奉菩薩?”

跪在右邊的和尚見問,答道:“回老爺垂問,貧僧自遁跡空門,皈依三寶,自是一心斷惡修善,故每日早晚兩次在菩薩面前青燈高香,唱經念佛,瞻仰慈容,已數年如一日矣!”

第三個和尚說道:“小僧自祝發從佛以來,每日服侍於我大慈大悲南無觀世音菩薩蓮台近旁,猶如金童、玉女,寸步不離,只手中少了凈瓶楊柳,阿彌陀佛!”

狄公聽罷,粲然一笑,說聲“善哉”,扭頭對老書辦說道:“你去給此三原告每人木炭一塊,白紙一方。”

三僧接黑炭白紙在手,不解其意,驚疑不定。

狄公命左邊那和尚:“你向左走到高台左側!”又命右邊那和尚:“你走到高台右邊去!”最後剩下慧海,狄公命道:“你轉過身去,面對堂下看眾!”

三僧無奈,只得從命。

狄公命眾僧:“汝等跪下,每人模仿菩薩金身畫一素描交於本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