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迷宮案 第六章(第3/4頁)

倪夫人略略點頭,怯聲道:“老爺對先夫如此推崇備至,妾感同身受。先夫為官一生,確系忠心報國,視民如傷。老爺衙務繁忙,日理萬機,若不是先夫遺命在身,實不敢前來相擾。”

狄公說道:“夫人但講不妨。”

倪夫人從袖中取出一長方紙盒,放於書案之上,將盒蓋揭去。

“這是先夫的一幀遺墨。他終前於病榻之上將它交付於我,留下遺言說,此畫乃他留給我與小兒倪珊的一份遺產,其余家產由他前妻所生長子倪琦繼承。說完此話,先夫咳嗽不止,倪琦見狀,便去廚下命家奴再煎一碗怯痰止咳湯劑供父親服用。他一離去,先夫咳嗽即止,拉著我的手,繾綣垂淚道:‘我陽壽已終,自先去了。珊兒乃倪門一脈,望你千辛萬苦好生將他撫養成人。我去後,你萬事自尊,若到了難處,可將此畫拿到縣衙交縣令一瞧。若他不解其意,就將此畫交於下任縣令觀看,直到將來遇有一位穎異縣主識得其中奧秘方止。’先夫於回光返照中說完這幾句話後,倪琦回到了房中。先夫看著我們母子三人,一只手放在小兒倪珊頭上,微微一笑,再也沒講一個字,慢慢合上了雙眼。”

(繾綣:讀‘淺犬’,情意深厚。)

說到這裏,倪夫人不禁愴然淚下。

狄公等她平靜下來,說道:“夫人,這最後一日中所發生的一切,事無巨細,每件都至關重要。你亡夫棄世之後卻又如何,請你講個細備。”

“先夫咽氣後,倪琦將此畫從我手中拿去,言稱他欲代我重新裱糊,好生保管。其時他尚對我客客氣氣,待之以禮。不期先夫頭天發引下葬,第二天他就翻了臉,對我呵來斥去,命我與小兒立即滾出倪門。他還誣我不貞不潔,有辱先夫,不讓我與小兒再跨入倪家大門一步。他將此畫擲於桌上,冷笑道:‘此乃你所繼承之遺產,現在物歸原主,當面壁還。’”

狄公手撚長須。

“夫人,你亡夫才智過人,此卷翰墨一定不同尋常,寓意遙深,我要將它細察細想一番。不過,我須有言在先,此畫秘密揭開之後,也許對你有利,也許證明你確實犯有不貞之罪。不管對你是福是禍,我都將秉公而斷,按律執法。常言道,以鏡自照知臉容,以心自照知兇吉。現在,到底是將此畫存於我處,還是你自己帶回,請夫人自作權衡,自定章程。”

倪夫人聞言立起,微微動容道:“如此,妾請老爺將此畫留下,好生察問,但求蒼天慈悲,降恩於你,解得此迷。”說罷從容拜辭而去。

陶甘手捧大宗公文案牘與洪參軍一直於回廊中等候,見倪夫人離去,忙進內衙向狄公銷差復命。洪參軍報稱他們已將錢宅所有財物列單造冊,計有金條數百根,紋銀數萬兩,另有大宗珍珠、瑪瑙、琥珀、珊瑚,金鑄香爐燭台,玉制盆碗杯碟,如意釵簪,綾羅綢緞等珍寶細軟,均一並鎖於錢宅密庫之中,貼了封條,有專人看管。宅中女眷奴婢一應人等均禁於後院之中,不許離去。喬泰帶領六名衙卒和十名軍士坐鎮中院,保護錢宅。

陶甘將文卷放到書案之上,笑道:“老爺,這便是我們落下的財產清單及於錢宅秘室中尋出的全部契書帳冊。”

狄公背靠坐椅,對面前這堆文卷並無興趣,略看一眼,說道:“錢宅之事,目迷五色,非一時半日可理出個頭緒來。我將此事就幹凈委於你二人了。錢牟強占民房,侵吞土地,作惡多端,罪浮於天,此類證據乃我之急需,亦十分重要。但此惡獠狡獪如狐,心細如絲,我思想來,這件件罪證,從這堆文卷中恐難找見。當坊行董已答應今日下午薦人來衙中充任書差衙皂,一名档房館吏亦在其中,你二人正可將此差事交於他們辦理。”

洪參軍忙道:“稟老爺,他們此時正在街院中恭候,專等老爺示下。”

“如此甚好!你與陶甘即去將衙中一應庶務向他們指點交割明白,命他們各負其責,忠於職守,責令档房館吏今晚幫你將這堆文卷細細清理歸档,你本人則為我揮灑數行,草擬一份呈文,就如何了結錢牟一案提些主張,但有關已故潘縣令遇害一節的公文案卷你無須過問,我尚欲專此想想這件疑案。”

狄公拿起倪夫人留下的長條紙盒,取出畫軸,攤在書案之上。洪參軍與陶甘也近前與狄公一起仔細觀瞧。

畫卷中等尺寸,彩色,作於白絹之上,是一幅以山景為題材的風景畫。但見畫面上峰巒磷磷,林木簇簇,白雲飄繞,房舍隱現,左邊一條石徑直通山巔,右邊一沙山泉順流而下。整幅畫上不見一人,上方倪壽乾以半隸半篆古體為畫軸題了四字:虛空樓閣。倪壽乾未在畫軸上簽名,只在畫題一旁用了朱紅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