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四漆屏 第九章

狄公一夜沒睡好。樓上留給他和喬泰的簡陋的房間只夠放兩張破舊狹窄的木板床,木板床的上下裏外爬滿了臭蟲、虱子,屹蚤在跳,蚊子在飛,這個情景狄公如何能夠睡著。喬泰則不在乎,他幹脆就躺在兩張床間的地板上,頭頂靠著大門,不一會兒就鼾聲如雷了。

勉強挨到天亮,狄公起來叫醒了喬泰。兩人穿戴起身下了樓來,店堂裏這時還空無一人,鳳凰酒店的客人大都是睡懶覺的。喬泰先到廚房灶頭添了把火,接著他們胡亂地梳洗了一下。喬泰給狄公端上一壺熱茶後就出門送信去了。狄公獨個在墻角那張桌邊坐著慢慢喝茶。

艷香下樓來了,她用拳頭大聲敲著櫃台叫醒了酒保,就下廚房熬粥去了。不一會,排軍和另外四個乞丐也露面了。排車拉了把椅子湊到狄公的桌旁。狄公遞給他一碗茶,他不喝,大聲叫艷香給他燙酒。艷香應聲也就端上一碗燙熱的酒來。排軍問道:“昨天晚上情況怎樣?”

“死去的女人是個有錢人家的太太,”狄公答道,“那個殺害她的家夥看來也很有錢。他沒有拿走她身上的這些小玩藝兒。”他從衣袖裏取出耳環和手鐲,放在桌上。“我將這些東西變賣了,你可得一半好處”。

“老天爺!”排軍贊賞地說,“到沼澤地去走一趟還是值得的啊:可以斷定她是被她同類的女人暗裏害死的。你將這些好東西拿去變賣,可要準備上一個大口袋。噢,你最好想法子找到那個殺人的家夥,訛詐他一下,告訴他如果還想殺什麽女人的話,請他到別處城市去下手。”

一個衣衫破爛的乞兒走進店來,急急喝完一碗粥,對排軍小聲說道:“聽說了嗎?他們將縣老爺的太太的屍身弄到衙門裏去了,她在那塊沼澤地裏被人殺害了。”

排軍用拳頭猛擊桌子,厲聲叫罵起來。

他面對狄公大聲說道:“剛才你說是個有錢人家的太太,真說準了。胡子哥,你最好趕快把兇手找到,好好敲詐他一番,然後送他去衙門。我的天!所有人都平安無事,偏偏是縣令老爺的太太被人殺了!”

“你卻是為何這般激動?”狄公驚奇地問道。

“縣令老爺是什麽號的人,你是知道的。假如你、我的老婆被人殺了,我們去報官,衙裏的公差先將我們數落一頓,‘為什麽連自己的老婆都看不住?’然而現在是縣令老爺自己的老婆,那便是另一回事了。如果殺人兇手不是很快被抓到,那麽全城將會發生一場騷亂,夜裏宵禁,白天搜索,到處是衙門裏派出的兵丁、緝捕、探子細作。這些家夥又稱自己便是王法,他們會將這城市顛來覆去地翻騰一遍才會罷休的。你我之輩看來要卷起鋪蓋溜了,我所以激動,所以要你設法馬上抓到那個兇手,就是這個道理。”

排軍說完,神情沮喪地望著手中的酒碗出神。

狄公說:“不過要抓到兇手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兇手準是她的情人,沒錯!”排軍大聲說道。“那些貴婦太太,名門千金褲腰帶上的結打得比我們這裏的淫婦還要松!小白臉兒情人膩煩了她,她就大吵大鬧亂嚷嚷折騰不休,於是只得敲碎她的腦袋,或刺穿她的胸膛。沒有什麽新鮮的!對!我把我的弟兄都叫來,讓他們一起認認這些小玩藝兒,他們會刺探出這個淫婦經常在什麽地方和老爺的什麽內弟表哥的鬼混,或許還可尋著那狗崽子的蹤跡。”

“好主意:”狄公附和了一聲,突然他擡起頭來,不解地問道:“你手下的人怎麽能做到這一點呢?他們當中誰也沒有見過她一眼,即便見過了,也早忘了,如何刺探?”

“他們會認出這些首飾,也能回憶起戴這些首飾的人的蹤影。”排軍說,“這是他們的專長。你和我看見一個衣飾華麗的女子走過時,不管她是步行或是坐轎,我們會設法偷看一下她的容貌,可是一個乞丐注意的卻僅是她戴的首飾。假如一個乞丐透過女人的紗巾看見了一副值錢的耳環,或是在女人掀轎簾時看見了她手上戴著的漂亮的手鐲,他就會估估它們的價值,因為穿戴的首飾值錢,那女人一定很有錢,他就可趕著去隨著那個女人的車轎哀聲乞討,她也許會扔下幾個銅錢,或丟下一點什麽值錢的小玩藝。現在,這幾樣首飾都是極珍貴的寶物,所以我想我的弟兄們很可能有人曾見到過,並辨認出這首飾主人的模樣,幾時到過哪裏等等,現在你總該明白了吧?”

狄公深有所悟地點點頭,心想這些有趣的知識在勘破這樁疑案中或許真會有些用處。他將桌上的首飾推給了排軍。擡頭見喬泰正走了進來,於是對排軍說:“我們現在要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

兩人出了鳳凰酒店,喬泰便問:“我們現在直接就去滕老爺衙門告訴他冷掌櫃舞弊犯法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