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四漆屏 第六章(第4/5頁)

“當我迷迷糊糊地醒來以後,發現自己正躺在梳妝室的地上,那大花瓶打碎的瓷片散了一地。當時我頭痛欲裂、思緒混亂。我見那丫環還躺在竹榻上打鼾。我掙紮著爬了起來,踉蹌地向臥室走去。當我發現銀蓮還象剛才那樣平靜地躺在床上時,心裏感到很寬慰,頭也不感到暈眩了。可是當我走近床邊一看,不由大吃一驚,我突然意識到了我已幹出什麽事來。我的那柄古玩匕首已經插進了她的胸膛,她早已死了!”

滕侃雙手掩面,身子靠著那扇紅漆房門,輕輕抽泣起來。

狄公走進臥房,觀察那張鋪著篾席的寬大的床。他發現靠枕頭的地方有少許血跡。他擡頭看墻上,一束絲帶吊著一個空的刀鞘,旁邊掛著一張古箏。臥房的窗戶厚厚地糊著一層白紙。窗下一張茶幾,兩邊各放一只圓凳。隅角裏堆起四只朱紅衣箱——每一只裝著一個季節的服裝——旁邊端正地放著一個銀櫃。

狄公走到滕侃面前,輕輕問道:“以後。你又做了什麽呢?”

“我頭暈目眩,眼前發黑。跌跌撞撞回到我的書齋,只覺心亂如麻,手足無措。正當我掙紮著聚起精神試圖弄清到底發生了怎麽一回事情的時候,管家來稟,說是你來拜訪我了。”

“我來得真不是時候。”狄公深有侮意地說。“不過,當時我並不知道……”

“唉,當時我言語恍惚,舉止久禮,還望年兄鑒諒包涵。我們現在還是回書齋去坐吧。”

他們重新在書齋茶幾旁坐定_

滕侃與狄公斟了茶,自己也慢慢呷了一口茶,咕咕地漱了漱口,又吞下,才說道:“你走之後,我的神志恢復過來一點。後來,公堂上那起離奇的案子也分散了我的憂慮。我明白這件事的嚴重後果,上峰執法是不含糊的。我必須刻不容緩到州裏去向刺史大人投案,承認我是殺害我妻子的兇手。然而我那可憐的銀蓮,她的屍身又如何處置是好呢?丫環幾次要進臥房整理打掃,管家老來問我要鑰匙。我一時糊塗,便乘衙裏吃晚飯的時候,溜進了臥房,胡亂尋了根線繩紮束了她的頭發,隨手掀了條繡被將屍身包裹了,然後扛著她繞出後院的角門,從後街穿過那片廢墟,將我可憐的銀蓮便丟在那沼澤地裏了!

“我回來以後,才明白自己是多麽的愚蠢。我為什麽不能假裝說,我丟失了那臥房的鑰匙,而大家只知道太太已到她姐姐鄉下的莊子裏去了——誰也不會懷疑。等我自首了,什麽都好辦了。唉,這時我便想到了你,想到年兄那查緝兇犯、審理案子的本領。我於是便派人到飛鶴旅店來請你。他們說你不知去向,我便只得留下個口信,讓你一回旅店便到我這兒來——我就在這兒專意恭候著你。謝天謝地,盡管這麽晚了,你終於來了。狄年兄,現在你告訴我該怎麽辦?”

狄公沒有馬上回答。他坐在那裏,一面慢條斯理地捋著他的長胡須,一面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四扇漆屏。過了一會,才轉過臉對滕侃說:“我看你從現在起,什麽也不要做,至少暫時什麽也不要做。”

“年兄這話是什麽意思?”滕侃道,“我卻打算現在就給刺史大人寫一封投案的信,派驛使星夜送往登州。明天一早,我們一起去親見刺史——我看這是我目下唯一的抉擇了。”

狄公搖手表示反對。

“你必須沉住氣。”他說。“我檢查過屍體,也細看了發案的現場。我並不相信我們已掌握了所有的事實,我需要找到你殺死你太太的證據!”

滕侃站了起來,激動地說:“狄先生,你,你別講廢話了!證據,你還要什麽證據?我的發病,我做的夢,我的匕首,那殺人的現場,還有那奇異的漆屏……”

狄公打斷了他的話:“然而有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表明這起命案可能與你無關。”

滕侃驚異萬分,滿腹狐疑地說道:“狄年兄,不要用那渺茫的希望來愚弄小弟了。你這樣做太殘忍了。你是不是有了一個十分虛幻的想法,即:當我犯病的時候,又有另一個人闖進屋來殺害了我的妻子。你想想,天下哪有這等巧事?”

狄公聳了聳肩。“我不是盼望什麽巧合,更無意愚弄你。滕相公,要相信這樣的事情恰恰是有可能的,更可能在你第一次看見尊夫人的時候,她不是面朝裏躺在床上的嗎?她那時已經被殺害了。滕相公,你周圍有沒有仇家?”

“沒有!沒有!”滕侃激動地回答,“狄年兄,你要記住,只有我的妻子和我才知道這套漆屏的含義。自從我們來到這裏以後,這套漆屏從未搬出過我的家門。所以沒有任何人可以改動它!”

他稍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嘆了口氣,又說道,“唉,狄年兄,那麽,你認為還能為我做些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