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四漆屏 第六章(第2/5頁)

“看你年紀尚不到四十,尊夫人可能也只是廿五上下,為何要說七十年前的事呢?”

滕侃矜持地點點頭,說道:“年兄留心軍事的話,總會聽說過滕國堯的名字吧。”

“滕國堯?”狄公緊皺了眉頭,想了一想,答道,“嗯,象是有個將軍名叫滕國堯的,很是驍勇善戰。太宗皇帝討平西戎的一次大戰中,他沖鋒陷陣,威名大震,朝廷很是嘉獎。但班師回朝時,他卻突然退了軍職,因為是……”狄公突然停了下來,吃驚地看了滕侃一眼,“老天,那滕將軍莫不就是你的祖父吧?”

滕侃點點頭。

“他是我的祖父。允許我簡略地再說一下你剛才待說而未說出口來的話。他所以突然退職是因為他在一時精神狂亂下,把他的一位親密的副將殺了。盡管後來朝廷赦他無罪,但他當時必須辭去將軍之職。”

書齋裏寂靜無聲。半晌,滕侃又開了口:“我的父親始終是一個健康正常的人。我萬萬沒有想到我祖父的這個病有隔代遺傳的可能!八年前,我和銀蓮結了婚,婚後我們相敬如賓,非常幸福,彼此間推心置腹,矢忠不渝。我不喜交際多半還是由於銀蓮待我太好的緣故,我認為象我們這般的恩愛夫妻世間不多。七年前有一天,銀蓮發現我失去了知覺,躺在地板上,她急忙把我扶到床上。我恢復知覺時,卻有些奇怪的記憶在我心頭掠過。我似乎從未感到如此興奮過,雖猶豫了一陣,我還是把那些猶如夢幻的奇怪的記憶告訴了銀蓮。原來我失去知覺時,我夢見自己親手殘忍地殺了一個人,並對此感到揚揚得意。我意識到遺傳性的災禍已經降臨到我的頭上,祖父的幽靈時時出現攪亂我平靜的心。我坦白地告訴銀蓮,我已經得了這個可怕的病了,她卻這樣年輕美麗,她不能繼續與一個瘋子生活在一起。我考慮到對她的責他就想寫封體書給她,盡快安排與她離婚。”

說到這裏,滕侃雙手掩面,悲聲哽咽。狄公深表同情地望著眼前這個心靈受到嚴重創傷的人。滕侃控制住自己的激動情緒後,又繼續講下去:“銀蓮堅決拒絕離婚,她說她永遠不會離開我,她不能拋棄我,況且我得了這個倒黴的病。她說我真是染上了這個病,仍將仔細服侍我,使我不致發生任何意外。同時,她又竭力否認隔代遺傳的說法。她說她要盡一個妻子的責任,我一旦休了她,她就自殺。最後我只得讓步了,你知道當時我的心裏有多麽痛苦。我們沒有孩子,也決定不要孩子了。兩個人從此就對月賞花,吟詩作對,互相唱酬了此一生。你如果也看出我有點甘居寂寞的話,恐怕也會理解是什麽原因的。”

狄公默默地點了點頭。聽了他的這位不幸的同行如此一番傷心的話,他還有什麽可以說的呢?

滕侃繼續說道:“四年前,我第二次發病,兩年後,又發了第三次。在第三次犯病時,我處於暴躁狂怒的不正常狀態中。銀蓮不得不用湯藥來灌我,生怕我出什麽可怕的意外。她對我的忠貞不渝是我唯一的安慰。我的病時犯時好,她常為之心事沉重。後來,就是上個月,發生了一起奇異的事。這件事使我失去了這種最後的安慰,陷入了絕望的境地。”

滕侃停了停,用手指著那四扇高大的朱紅漆屏說道:“就是它把我的人生希望全粉碎了,我從此走散了魂魄,再也振作不起來了。”

他轉過身來,凝視著這四扇漆屏,半晌無言。閃爍不定的燭火照在雕鏤精細的漆屏上發出奇妙的光輝。

滕侃閉了一會眼睛,以一種異常平靜的聲調說:“年兄請來先把這四扇漆屏仔細看了,我再與你講述一遍這漆屏的故事。這故事的內容我在睡夢中都能夠背得出來。”

狄公站了起來,走到那漆屏前細細觀賞。見這漆屏共有四扇,每一扇上都雕刻著一幅精致的圖畫。畫面上鑲嵌著金銀。翠玉、珍珠、瑪瑙,無疑是一件珍貴的古董。

滕侃的聲音變了,仿佛是一個陌生人在講故事:“這四扇屏風和其他的屏風一樣刻畫著一年四季。左邊第一扇的景色正是春天。一位年輕的書生在一棵虬蟠古松下伏案瞌睡。他的書童正在一旁為他煮茶。書生夢見四位風流窈窕的女子,他愛上了其中最美麗的一個。

“第二扇描繪的正是夏天的風景,夏天是人的抱負成熟的季節。這位書生已長大成人,正騎著馬上京趕考。書童挑著書擔跟隨在後。

“第三扇的景色是秋天。秋天象征著收獲。這位書生已經三榜高中,做了大官。他身穿朝眼,衣錦回鄉。這時,他正擡頭看見一個富貴人家的樓閣上站著他夢見過的那四位女子,他想娶的那一位也在其中。”

狄公移了幾步,跟著滕侃站到了第四扇屏風跟前,好奇地觀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