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銅鐘案 第四章(第2/3頁)

狄公皺眉叱道:“好生恬不知恥!竟如同個竊賊一般。你再細細想想,曾否有過引動你生疑的跡象。”

王仙穹轉著眼珠想了半晌,乃開口道:“記得半個月之前,那夜我溜出龍裁縫鋪子的後門,正見兩個更夫敲著梆子悠悠行來,我躲過一邊,等他們慢慢走過。一直見這兩個更夫走到半月街盡頭的那生藥鋪子門首,我才穿出小巷來到純玉閨樓的墻下。我剛待拍手遞訊給純玉,要她放下布條。猛聽得身後不遠響了一聲更夫的梆子聲,我嚇得魂不附體,趕緊將身子貼在墻根,不敢動彈。梆子聲停了,一個更夫模樣的人在墻下探頭探腦。我以為他發現了我,正要報警,但他卻搖搖晃晃又離去了。他顯然沒有看見我,周圍於是一片寂靜。我猜想興許是一位落了隊的更夫。那夜我在純玉房中呆到五更雞鳴再爬下來,並未露過一點破綻。”

狄公示意書記將王仙穹適才這一番話記下來,無疑他認為這是一個新的情況。狄公又叫王仙穹在供詞上按指印。王仙穹顫巍巍立起身來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去那書記案前的狀詞上按了指印。

狄公冷眼一看,見王仙穹那細長的手指上長著長而整齊的指甲。——讀書人喜歡留長指甲是十分尋常的事。

狄公喝道:“將王仙穹押下大牢。——退堂!”

狄公轉回內衙便命喬泰去請半月街的當坊裏甲高正明。

喬泰去後,洪參軍道:“老爺,你對王仙穹講的那個更夫顯得很有興趣,莫非要在那更夫身上問出新的線索?”

狄公道:“馮相公曾鞫訊過出事那夜巡更的兩名更夫,他們都矢口否認與純玉之死有瓜葛。事實上通常巡更的只有兩名更夫,並未有第三個更夫。故此事便有些蹊蹺。”

不一晌,喬泰將裏甲高正明帶到內衙。狄公命高正明引路去半月街作案現場勘察,喬泰率四名衙役扮作百姓模樣隨行侍應,見機行事。

狄公換過公服,戴了一頂黑弁帽。一行人悄悄出後花園角門離了衙府。

他們迅速穿過州衙前大街向南急走,過城隍廟折向西,沿著孔廟後墻專揀那靜僻的街路行走。過了西城那條由南向北流的小河,下橋堍便是迷津一般又狹窄又幽暗的半月街了。那裏腌臟潮濕,危樓鱗次,是貧戶聚居的坊區。高正明向狄公遙指了肖福漢的那爿肉鋪。

他們來到肖福漢的肉鋪前。狄公見肉鋪正開在半月街與一條小巷的交角上,而肖純玉的閨樓則隔了肉鋪幾間門面。閨樓的窗戶正對著那條僻靜的小巷,龍裁縫的鋪子便在小巷巷口的對面。從龍裁縫後樓的小窗戶可以俯覽小巷裏的一切,擡頭則可清楚望見肖純玉的閨房。此時那閨房的窗正打開著。

狄公笑著對喬泰說:“你試著爬上那閨樓的窗戶。”

喬泰將袍襟塞進腰帶,搓了搓手,將一只腳插進墻窟窿向上一跳,躍上了連接肉鋪至洗染坊門樓的那堵墻。他胸脯往墻上緊貼,慢慢站起了身子,又飛身一躍,兩手緊緊抓住了窗台,引體將一條腿納入窗戶,接著整個身子便爬進了純玉的閨房。

狄公在下面微笑著點了點頭,喬泰又敏捷地跨出了窗戶,雙手緊扳著窗台,垂空雙腳懸晃了兩下,一個“蝴蝶撲花”的姿式從一丈五尺高的半空落下到地面。揚起一片塵土,卻幾乎沒有聲音。

高正明及侍從衙役不由心中喝采,只是禁約在先,不敢叫出聲來。他轉臉問狄公是否想去察看一下純玉的閨房。狄公搖了搖手,說道:“我們回衙去吧!”

回到州衙,高正明先告辭走了。

狄公對洪參軍道:“適才去看了現場更證實了我的懷疑。你且去將馬榮叫來。”

洪參軍去了一盅茶時,馬榮興致勃勃地進了內衙。

狄公道:“馬榮,委派你去幹一項困難且有些危險的差使。”

馬榮一聽,喜出望外。他生平最喜歡幹那些困難而又有危險的差使,閑散了多時,正覺渾身不自在。

“不知老爺又有什麽發興頭的買賣與我去消遣?”

狄公道:“你須將自己裝扮成一個閑躑的流民,出沒於茶肆。酒館、野店、荒寺,去尋訪一個遊方的托缽野僧或是裝扮成野僧的閑漢。他的手中必然拿著一副木魚,也許還披著破舊不堪、腌臟邋遢的袈裟。此人的特征是身強力壯,四肢靈捷。他不是什麽綠林的好漢,而是乖戾殘忍的浪蕩子。核合他的身份最要緊的是一對精工打制的金釵。這是那金釵的圖樣,你須仔細記在心裏。但凡聽見有金首飾變賣的乞丐、無賴也千萬別錯過了。一旦查獲那對金釵,便不愁破不了此案,尋拿不到殺人的真兇。”

馬榮大驚:“老爺莫非是說那持有金釵的人乃是殺害肖屠夫女兒的兇犯。王秀才難道說是無罪受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