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銅鐘案 第二章(第2/3頁)

洪參軍讀到這裏,不由輕蔑地嗤笑了一聲,看了狄公一眼,說道:“下面就是這個邪惡的歹徒最後的供詞:‘倘若是我王仙穹疏狂放蕩,行止不檢釀成了純玉小姐之慘死,則處小生以極刑,決無異詞。如今我的心已破碎,即便貪生苟活,終無滋味。老爺不必躊躇。但是,一味為胡亂結案而指小生為謀人性命之歹人,則小生抵死不肯虛認。我王仙穹決不受奸汙殺人之罪名。””

洪參軍放下案卷,苦笑道:“這王秀才秉性狡檜,意圖蒙混官府。他清楚知道誘奸一個女子至多罰打五十板子,而奸汙殺人則須處以極刑,在萬目睽睽的法場上象一條狗一樣可恥地死去。”

狄公神色陰郁,半晌沉默不語。他慢慢呷了一口茶,乃開口說道:“馮相公對王仙穹的辯詞作如何觀?”

洪參軍答道:“那天公堂上馮老爺並沒有下緊追問王秀才,他親自去了現場細致勘問。”

狄公捋著胡子,面露贊許之色:“這敢情好。”

“馮老爺帶了衙役、差官、仵作一幹人等趕到半月街純玉小姐閨房,見小姐的屍體躺在床上,披頭散發,衣裙淩亂,繡花枕頭和衾褥都掉到了地上。床腳邊盤著一堆白布條。小姐約十七八歲,看上去體格健壯。閨房裏家具陳設很簡單,小姐放衣裙的大櫃門敞開著……”

“現場沒有發現兇手留下的任何線索?”

“沒有。老爺。只見到純玉小姐用鮫綃手帕包裹的一疊詩箋,詩箋上都簽有王仙穹的名號。純玉雖識字不多,卻是很仔細地將這一疊詩箋小心收藏在她梳妝台的抽屜裏。”

“仵作的驗屍格目如何寫的?”狄公又問。

“驗屍格目上清楚地填著純玉系被人用手掐扼而死。她脖頸下有兩處明顯的青紫傷斑,全身也有多處血痕和瘀腫。顯然純玉在被奸汙和殺害之前曾奮力反抗過。”

狄公點點頭,又轉了話題:“王仙穹應朋友楊溥之邀去五味酒家時的情形又如何?楊溥為之作了證詞麽?”

“楊溥證實十六日下午王仙穹確是同他一起在五味酒家。不過他說,王仙穹離開五味酒家時並不是醉得很厲害,而只是‘有點醉’。王仙穹說十七日早晨他醒來時躺身在一幢舊宅的廢墟間,身子上多有被荊棘刺傷的血痕,馮老爺命衙役引著王仙穹去認那廢墟,但王仙穹說東道西卻認不準醉倒的具體地點。

“馮老爺派人仔細搜索了王仙穹的寓處,並不曾見純玉小姐所戴的那對金釵。衙裏根據肖掌櫃的口述,將金釵的圖樣描寫了下來,那圖樣也附夾在這案卷之中。”

洪參軍說著便從案卷中將那對金釵的圖樣拈出遞給狄公。

狄公看了圖樣,不禁稱贊道:“好個手藝!正如一對淩空的飛燕,細微處都雕接得極為精細。”

洪參軍道:“據肖掌櫃說,這對金釵是他祖母的遺物,打制得雖好,只是不吉祥。昔時有個算卦的斷言,誰戴上這對金釵誰便橫遭不測,為了這金釵肖家已折了幾條性命。故爾肖掌櫃一直將金釵鎖在箱子裏。只因老倆口只純玉這根獨苗裔,如掌上的珠子很是寵溺。家貧買不起首飾,又抵不過肖大娘的攛掇,便拿出來與純玉戴了,不意果然生出不測。”

狄公嘆道:“這可憐的丫頭!噢,洪亮,那日公堂上馮相公是如何鞫訊的?”

“鞫審時馮老爺宣稱那對金釵雖一時沒有找到,但並不意味王仙穹不曾殺人。因為罪犯有足夠的時間將那一對小小的首飾藏匿起來。馮老爺也認為王仙穹的辯解頗有道理,但他又說一個知書識字的秀才編撰一通花言巧語來為自己的罪孽辯解也是意料中事,大不足信。

“馮老爺斷言如此強奸殺人重罪,決非一般的偷兒、乞丐所敢幹的,半月街上住的多是些老實忠厚的貧戶窮漢,誰也不會知道深閨中的純玉有此汙行,且她平日招人眼處從不插戴那金釵。再,王仙穹和純玉間的幽會只有一個年近七十的龍裁縫知道,龍裁縫年邁體衰,且仁慈忠厚,當然不可能強奸並殺害一個青春力富的小姐。

“馮老爺說王仙穹始亂之,後棄之,只因純玉執意不允,甚至揚言要上衙門告發他,他才動了殺人的歹念。殺人後盜去金釵也是順理成章之事,並不突兀,正可以為生計之資。王仙穹則矢口否認,口喊冤枉,抵死不肯畫供。馮老爺怒起,命衙役棒笞五十,三十棒打完,王仙穹便昏厥在堂下。馮老爺為之也十分躊躇。偏巧當天驛使送來吏部文牒,由老爺來接任濮陽刺史。馮老爺正好撒手,星夜便治點行裝趕赴新任所。不過他在案卷上朱筆批了幾句話:‘王仙穹奸汙殺人屬實,重刑之下,不由他不招。招後擬議磔刑處死,以儆效尤。””

狄公長長籲了一口氣,慢慢撫玩著手上那方鎮紙的玉墜,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