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竹越文次郎的手稿:

在長達三十四年的警官生涯裏,顯然是失去的多,獲得的少。一張獎狀與警官的頭銜,就是我獲得的全部,然而,它們並不能減輕我內心的痛苦。

不過,這痛苦和我的職業無關,任何人都無法向他人訴說自己真正的痛苦。也許那些整天遊手好閑的人,也會有不為人知的痛苦吧!

我五十七歲取得優遇退休時,也有部屬大感意外。我並不是貪圖那百分之五十的退休金,不少人擔心退休之後,頓失生活重心,無法適應,但其實,我最擔心的是年紀大了,有些警察工作做起來恐怕會力不從心,難免有失誤,所以還是選擇退休一途。其實,這二十多年來,光榮退休的景象,一直在我腦海盤旋,就像少女對於披白紗的憧憬一般!一直把這些自己親手寫的東西留在身邊,其實是相當危險的事。雖然也曾下定決心,只要能順利退休,就不再碰這些東西,然而,退休後終日無事可做,便又忍不住提起筆來。也唯有在這些當年制作筆錄的紙上書寫,才感覺自己又恢復了昔日的活力。

在此我必須將一直恐懼的事坦誠相告。隨著地位的提高,責任也隨之增加。老實說,早年我並未為我的工作感到煩惱,但是當兒子也選擇了同一行業,而且也一路爬升到應有的地位,我的恐懼就愈來愈大,一心期望能平安無事地捱到退休。既然如此擔心,何不早點自遞辭呈呢?原因是膽小的我連這都不敢做,其原因有二,第一是我認為當警察是我的天職,並無離職的理由;其次是不知該如何面對同事的異樣眼光,或作何解釋。當然,那件事一旦東窗事發,不論我有沒有離職,結局都是一樣。總之,不明不白地離職,恐怕只會讓我變成被偵查的對象。

一直在我腦海縈繞,令我心有余悸的,就是發生於昭和十一年的梅澤家血案。在那個黑暗時代裏,經常發生一些集體屠殺或神秘事件,梅澤家的事件也是其中之一,這件命案是由櫻田門的刑事一組負責偵辦的,我當時是高輪警局的偵查組長。那個時期各分局都設有偵查組,由於我的成績優良,所以才三十歲就升上組長之職。 ※棒槌學堂の 精校E書 ※

當時,我在上野毛買了一棟房子,長子也剛出生不久,可說是意氣風發之時。然而,我永遠也忘不了昭和十一年三月二十三日晚上發生過的事。使我卷入這不幸事件的,就是發生在上野毛的金本一枝命案。包含一枝命案在內的梅澤家命案,戰後成為家喻戶曉的奇案,一般人雖然都認為一枝命案和梅澤家的數條命案或許無關,不過,以下我所記述的事實,也許可以證明這是個錯誤的判斷。

年輕時,我為了爭取晉升的機會,工作得格外賣力,經常早出晚歸。但是升上組長後,我每天總是準時六點下班,走到那一帶大約是七點多,所以如果對方是早有預謀,要引我入陷阱,是很容易達到目的。那天我走出車站,大約走了五分鐘時,突然發現前面有個穿著黑色和服的女人蹲在路邊。當時路上並無其他行人,她雙手捂著肚子,發出痛苦的呻吟聲。我還記得當時她說:“我臨時腹痛如絞,只好蹲在路邊休息。”一聽說她就住在附近,我就發揮人民保姆的服務精神,送她回家。我把她抱進屋子,讓她躺著休息後本想告辭,她卻留我多坐一會兒。一問之下,才知道她是一個人獨居。坦白說,我對太太一向很忠實,不過,我也不認為夫婦以外的男女關系是一種羞恥。我敢發誓,當時我絕對沒有打她的主意,只有當她哀怨的表情及敞開的裙擺映入眼簾時,我就把持不住自己的欲望了。

雖然我到現在還猜不透那個女人的心理,可是當聽她說自己是個寡婦時,便猜想她可能是難耐空閨寂寞。事實上,當我擁抱她時,她也一再地在我耳邊重復:我好寂寞哦!後來,她還頻頻向我致謝,並叫我不要開燈,趕快回家,否則家人會為我擔心。她還說:我只是一時熬不住寂寞,請你忘了我吧!我絕對不會對別人提起剛才的事!

我摸黑穿好了衣服,遮遮掩掩地走出大門,然後一面走一面想,覺得自己好像被狐狸精迷住了。我也想到:或許她的腹痛是裝出來的。嗯,我愈想愈有可能。她會不會是連續劇裏經常出現的女騙子?我摸摸口袋,鈔票一張也沒少。看來如果她剛才是裝病,也是難耐深閨寂寞,才出此下策吧!於是,我內心毫無罪惡心,反而慶幸自己救了她。看她剛才的樣子,絕對不會對外透露口風,只要我也保持沉默就沒事了。不過,就算被我太太知道了,也沒什麽關系。

我回到家時大約是九點半,比平常晚了兩個小時,這兩個小時就是我和她在一起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