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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佐倉說得對,要想使自己的心情恢復平靜,需要自己的努力。按照佐佐倉的建議,加山開始努力了。他去的第一個地方是市政府。警方無法追究市政府的責任,就只能靠報紙來追究了。正如海老澤所說,比起一般的公司職員來,記者手上至少還有把醜惡現象暴露給社會的武器。

這回加山是以一個記者的身份走進市政府的。他對傳達室的人說,要采訪跟“街樹倒下砸死了人”的事故有關的人。在接待室裏等了很久,走進來的只有一個自稱是道路管理課課長的人。由於受到一群不懂事的孩子的嘲笑麗扔下工作的小林沒有來。

聽加山說明了來意,課長首先說的是老一套的道歉詞:“最近發生的那起令人痛心的事故,給廣大市民帶來了不安,對此我們表示深深的歉意。"他大概沒有意識到加山就是在事故中死去的孩子的父親吧。這樣也好,加山更容易了解到課長到底能在多大程度上認識自己的責任。

加山扼要地講述了事故發生的過程,指出道路管理課在打掃狗糞的問題上屬於玩忽職守。課長好像是第一次聽說,聽著聽著臉色就變得蒼白了。

“這……這……怎麽說呢?簡直就……就是一個接一個的不走運……”課長掏出手絹,一個勁兒地擦拭著額頭上冒出來的汗珠。

加山真想質問那個課長,這僅僅是一個不走運的問題嗎?但他在心裏勸告自己要冷靜,就沒有質問他。

“如果接到市民提意見的電話以後,把狗糞打掃幹凈,事故就可以避免了,您說是不是?”加山雖然知道這樣問也得不到滿意的回答,但還是忍不住問了。

果然,課長吞吞吐吐地答道: “您讓我們……打掃狗糞的時候……就預想到可能會發生事故,是不是過於嚴酷了……我們聽到的市民意見很多,從來都是盡快處理。不過,人手有限,不能馬上就去處理的情況也有,怎麽也不可能……”

加山不想再聽課長說這種推卸責任的車軲轆話了,鄭重其事地要求道:“聽說直接跟提意見的市民通電話的是道路管理課的小林先生,我想跟他見一面。”

“什麽?見小林?”課長的黑眼球在眼眶裏轉了一陣,說了一句叫加山意想不到的話,“小林出去了,不在。”

加山明知道課長是在撒謊,但一想,在這種場合,就算把小林拽出來也無濟於事.就沒有再說什麽。這個也要寫到“健太死亡事故’’的報道裏去!可是,這樣做真能使自己的心情恢復平靜嗎?加山表示懷疑。

離開市政府以後,加山感到雙腿沉重,幾乎邁不動步。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開始考慮這篇報道怎麽寫。這也許是一種逃避現實的做法,但有一個活下去的目標還應該說是幸運的。為了不讓健太白白地死去,應該怎樣做呢?加山現在思考的只有這樣一個問題。

追究某些人的責任,需要有憤怒作為支撐,不能讓絕望使自己的心萎縮。為此,加山打算到健太死後他一次也沒去過的事故現場看看。雖說這種行動無異於往尚未愈合的傷口上撤鹽,但哪怕伴隨著疼痛,也要去看一下,那樣也許可以感覺一下健太曾經在這個世界上活過。決定之後,加山恨不得馬上就能到達現場,他加快了腳步。

來到巴士大街,加山的心立刻顫抖起來。他心跳加快,感情動搖,就連他本人都能清楚地感覺出來。從未有過的感情從心底裏湧出,包住了加山的身體。一種強烈的酸性物質把加山的整個身體溶化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悲痛吧!

但是從表面上看,加山的身體並沒有發生任何變化。那麽強烈的感情在胸中翻湧,身體為什麽沒有變化呢?這也太不講理了吧!

加山攥緊了拳頭,可是攥緊的拳頭卻找不到要打的對象。他覺得自己好悲慘。

等間隔排列的街樹有一個地方少了一棵。代替了那棵街樹的,是大量的鮮花。大概是聽說了健太的事故,人們感到十分悲傷,買了鮮花放在那裏的。毫不誇張地說,加山覺得那些鮮花放射著耀眼的光芒。加山一度覺得,全世界都是他的敵人。原來,可以理解他的悲痛的人競有這麽多!加山膝蓋一軟,跪在地上,雙手撐在地面上鳴咽起來。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他忽然覺得有人從身邊走過。擡頭一看,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牽著一只小狗繞開加山走過去了。在痛苦的感情之中掙紮著的加山,連想都沒想就沖那個女人喊了一聲:“喂!狗糞打掃了嗎?”

那女人嚇了一跳,站下來,用疑惑的目光看著加山。

加山慢慢地站起來,又問了一句:

“狗糞打掃了嗎?”

“當……當然打掃了,最起碼的規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