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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加山盡量壓抑著心中的悲憤,堅持到報社上班, 也難免流露出憂郁的神情。海老澤很為加山擔心。這天,海老澤問加山:

“今天晚上有時間嗎?咱們在老地方聊聊!”

加山手頭上倒是積壓了一些工作,不過都不是非得當天處理完的。下班就回家吧,光惠也不會做好了飯等著他的。到目前為止,他心中的委屈除了對光惠,還沒有對別人說過。雖說把光惠一個人留在家裏有些不放心,但這時候的加山也需要向他人訴說, 這樣把事情憋在心裏,非憋出病來不可。於是,他就對海老澤說:

“謝謝您,我也正想跟您聊聊呢。"

海老澤給以前他們倆去過幾次的一個小酒館打電話預約了一 下,跟加山說好晚上八點在那裏集合。

加山晚上八點走進酒館一看,海老澤已經在裏邊了。但是,今天的海老澤跟往常不一樣,他手上拿的不是啤酒,而是一杯茶。加山心想,海老澤一定是認為今天的話題喝得醉醺醺地談不合適吧。

加山坐下之後,海老澤雖然要了一瓶啤酒,旦也不 往常那樣舉起杯子一氣喝幹,只碰了碰嘴唇就把杯子放下了。

“都調查過了?”海老澤一邊吃菜,一邊不緊不慢地問道。

“弄清楚很多事情。可是,弄清楚的事情越多,心裏就越不好受。"

“說給我聽聽。”

於是,加山就把到目前為止弄清楚的事情逐一講給海老澤聽。

應該對這起事故負責的確實是沒有檢查那棵街樹的足達道洋,但足達是因為有嚴重的潔癖症,看到樹下有狗糞而無法接近,才沒檢查的。事故發生之前,有市民給市政府道路管理課打電話,要求他們把那棵街樹下的狗糞打掃幹凈,可前去打掃狗糞的職員只不過被幾個不懂事的孩子嘲笑了幾句,就扔下不管了。離事故現場最近的那家醫院的急診值班醫生根本就沒有打算全力搶救健太,以自己是內科醫生和看急診的病人太多為理由拒絕收治,全都是利己主義的說辭。而給了那個醫生拒絕收治健太的理由的,則是一些只不過得了感冒之類的小病,卻為了躲開白天看病排隊人多的時間段,專門等到晚上去看急診的大學生。當加山找到那個無意中推廣了這個竅門的大學生的時候,那個大學生也完全發表的是利己主義的主張。妨礙了造園公司診斷街樹的家庭主婦們都不跟加山見面,只通過對講門鈴強調自己百分之百正確。上述那些人的行為都是一些瑣碎的小事,但是,把所有瑣碎的小事加起來,只能叫人認為是一個很大的罪行。加山想讓他們知道,每一個人的責任確實都很小,但絕不是零。但是,那些人沒有一個肯承認,這對加山的打擊是沉重的。

加山越說越激憤,他的胸膛都快被激憤撐破了:“……我現在真不知道應該追究誰了。應該對這起事故負責的只有足達道洋一個人嗎?市政府的有關職能部門有問題,還是整個社會出了毛病?健太為什麽非死不可?造成了這個悲劇的原因,到底在哪裏呢?”

當然,加山並不是在問海老澤,不要海老澤回答。這些問題如骨鯁在喉,使他痛苦不堪,不說出來就受不了。與其這樣,還不如把仇恨集中在一個人身上。把那個人痛罵一頓,或者痛打一頓,然後恨他一輩子,也許能夠成為今後活下去的動力。但是,現在的加山,根本就不知道殺死健太的兇手是誰,也不知道應該由誰對健太的死負責,更不知道事故的原因究竟在哪裏。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叫人窩心的事情嗎?加山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我說說我的想法,可以嗎?”沉默了一陣以後,海老澤說話了。加山點了點頭。海老澤慎重地選擇著合適的詞語說道:“有精神障礙的人就是殺了人也不會被判罪,所以你不想只追究造園公司

的員工足達道洋一個人的責任,我是可以理解的。如果離事故現場最近的那家醫院收治了健太,如果沒有所謂的‘反對砍伐街樹運動’,這樣那樣的假設給你帶來的懊悔之情,我也可以理解。但是,像你這樣到處尋找應該對這起事故負責的人,你自己不是更痛苦嗎?誰也不會承認自己的行為就是事故的原因嘛!發生在那些人身

上的瑣碎小事,不是有可能發生在社會上任何人身上嗎?”

真不愧是海老澤,非常準確地理解了加山的苦惱。加山聽了這番話,雖然沒有完全從苦惱中解脫出來,卻也覺得輕松了許多。

“我認為應該追究市政府有關行政部門的責任,因為行政部門有監督管理的責任。這種事故發生以後,能追究的也就是行政部門的責任。如果追究的面太大,不要說無法提起訴訟,那些被迫究的

人只能認為你是故意找碴。"海老澤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