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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後也沒有找到目擊了這個事故的人,加山聰失望地回到了報社。在現場沒有什麽收獲,在報社也許能收集到有用的信息。海老澤還在,看見加山回來了,立刻問道:“你怎麽了?”

加山意識到自己臉色一定非常難看,海老澤一眼就看出來了。

海老澤聽說被街樹砸傷的孩子就是加山的兒子,呆住了。過了好一陣,他才說:“你還不趕快去醫院看看!”

“到現在還在急救車上,找不到接收的醫院!”加山說出這句話以後,再次感到這個社會也太不講理了。日本不是一個醫療體系完備的先進國家嗎?什麽時候變成了一個連受了重傷的孩子都沒有醫院接收的國家了呢?加山一腔憤怒無處發泄,憋得都快爆炸了。那以後的每一秒,加山都好像在地獄裏受煎熬。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急切地盼著手機響又怕手機響,可是手機響了也不一定就有好消息。像這樣想象著最壞的結果,等待光惠的電話的心境,用“痛苦”這樣的字眼是根本無法形容的。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辦公室裏的人多起來了。人們從外邊回來以後,聽說加山的兒子出事了,都留下來等消息。雖然加山一再勸同事們回家,可是沒有一個人走。沒有人說話,辦公室裏苦澀而凝重的空氣壓著加山的雙肩,他覺得喘不上氣來。他把手機放在面前的辦公桌上,雙手握在一起頂著自己的額頭。他沒有向神明祈禱的習慣,這種動作是下意識的。加山第一次知道,人在這種時候才會乞求神的幫助。

九點半以後,光惠總算來電話了。手機鈴響的那一瞬間,加山立刻把它抓起來捂在了耳朵上。為什麽這麽晚才來電話?這個疑問一直在加山的腦子裏打轉,但現在不是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只簡單地問了·一句:

“在哪兒?”

聽光惠說出醫院的名字以後,加山一時想不起這家醫院在什麽位置。他習慣性地把醫院的名字寫在一張紙上,把那張紙遞給了身邊的一個同事。那個同事馬上查到醫院的位置,重新把那張紙遞給了加山。

加山一看,不禁愕然無語。送到那麽遠的醫院去了,難怪光惠遲遲不來電話。為什麽會這樣?憤怒充滿了加山的胸膛。

“健太怎麽樣了?”這是加山最想知道的,也是他最不敢問,卻又不能不問的問題。

光惠用疲俺的聲音回答說: “進手術室了。至於有多麽嚴重,我根本不知道。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加山掛斷電話,轉身向包括海老澤在內的所有同事道謝:“謝謝大家一直為我兒子擔心。他現在已經進手術室了。我現在馬上去醫院,請大家趕快回家吧。”

“有什麽困難,給我打電話。”海老澤對加山說。

加山沖海老澤鞠了一躬,撒腿就往外跑。

他跑出報社大樓,攔了一輛出租車,把醫院的名字告訴了司機,車子馬上就啟動了。剛開出去不久,車子的速度就慢了下來。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城裏到處車流量都很大,車子行駛得非常緩慢。加山對司機說,自己兩歲的兒子頭部被倒下的街樹砸傷,正在做手術。司機對加山表示了極大的同情。

突然,出租車鉆進了一條小胡同。原來,司機仗著自己地理熟悉,繞過擁堵嚴重的大路,向醫院方向疾馳。恐怕運送健太的急救車也被堵了很長時間。急救車比較大,不能像出租車這樣鉆小胡

同,所以到達醫院的時間很晚。健太怎麽這麽倒黴呀!加山難過得直咬嘴唇。

到達醫院用了五十分鐘的時間。要是在平時,連半個小時都用不了。加山遞給司機一張一萬日元的鈔票,也沒讓司機找錢就跳下出租車跑進醫院,打聽手術室在哪兒。

加山雖然知道在醫院裏不能跑,但這時也顧不上那麽多了。他跑到離手術室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只見光惠垂著頭,一動不動地坐在手術室外面的長椅上。不知為什麽,光惠那個樣子,給加山一種非常不祥的感覺。他看了一眼手術室外面的紅燈,已經滅了。手術已經做完了嗎?光惠為什麽坐在這裏呢?為什麽不陪著健太呢?

這些疑問讓加山兩腿打顫,他想走近光惠,卻邁不開腿。就在這時.他聽見了嘎吱嘎吱的奇怪的聲音。那個奇怪的聲音是從很近的地方發出來的,吵得人心裏難受。與此同時,他感到全身發冷。

原來,那個奇怪的聲音是加山因渾身發抖而牙齒打顫發出來的。

“光惠……”加山想叫妻子的名字。但是,不知道是因為發不出聲音,還是因為距離太遠了聽不見,光惠依然垂著頭一動不動。

加山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前走,漸漸縮短著跟妻子之間的距離,一步一步,就像在泥濘的水田裏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