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精確度(第4/9頁)

“壽命的確是有的。”我把注意力重新放到藤木一惠身上,回答道, “但是,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壽終正寢。”

她嘻嘻笑道: “你這話不合邏輯。人死了就是壽命到了。哪有在陽壽到頭之前熟死掉的?你這麽說法不是很奇怪嗎?”

“如果每個人都要等到陽壽到頭才死那可就不得了了。”本來是不應該說到這個份上的,可我知道她已經醉了,繼續說道, “那樣平衡就打破了。”

“什麽平衡?”

“人口啊,環境啊,世界的平衡啰。”其實我也只知道這些皮毛而已。

“但是人都是陽壽到頭才死的,對吧?”

“在壽命結束前死的也有。比如突發的事故啦、意想不到的事件啦,死於這些的人其實並不是因為壽命到頭。還有因為火災、地震或溺水而死的人,這些與既定的壽命不一樣,其生死是之後決定的。”

“那是誰決定的?”她的眼皮閉上了。

我很想老實地回答說是“死神”,但覺得這個稱呼算是一個蔑稱,於是改口道: “可能是神仙吧。”死神也有個“神”字,不算是騙她吧。

“騙人!”她亢奮地笑起來, “如果真的有神仙,他為什麽不來幫幫我?!”她的音量提高了不少,聲音聽起來很清脆,我一愣,因為在那個瞬間裏,我聽到了非常美妙的嗓音。 “那麽神仙是以什麽標準來決定誰死誰活的呢?”

“我也不知道。”我如實回答。事實上,我對我們是根據什麽樣的標準,依照什麽樣的方針來篩選出工作對象,也是―無所知,那是別的部門的工作,我只是根據那個部門的指示做事罷了。

“但如果是被這麽隨意地安排在飛來橫禍中死掉,也很讓人受不了啊。”

“是吧。”

“如果不是很好地調查之後再作決定,我可不要哦。”她像唱歌一樣地說完,啪嗒―聲趴倒在桌子上。

“沒錯,就是這樣!”我在心裏用力地應和著, “我就是因為這個才來見你的!”

展開―番調查調查後判斷並報告對象是否適合“死亡”,這就是我的工作。

所謂的調查也不是什麽大事,只要提前一個星期與對象接觸,聽對象說個兩三次話,隨後寫―個“可”或者“放行”就可以了。而且,由於判斷的標準是由我們自己掌握,所以這個調查制度就等於一種形式,只要沒什麽特別的事發生,就上報“可”。

“啊,真想死。”她的臉頰貼著桌子,我聽見她像說夢話似的嘟囔著說, “明天就死吧。”

在我們調查期間,調查對象是不會死亡的,雖然自殺以及病死不屬於死神管轄範圍,我們無從得知它什麽時候會發生,只郯道調查期間不會發生。所以我也開始對她稍許抱有一點歉意了: “很遺憾,明天你還死不了。”

5

把她送上出租車後,我漫步在深夜的商店街上,這條街有拱頂。可能是感覺工作能順利開展吧,我的步伐相當輕快。我的工作本來就很輕松,只要不討厭變成人類的樣子以及跟人類接觸,那麽只需要交談幾句,填寫一下報告書就能完成工作。不需要跟同事之間有太多牽扯,到了現場還能根據自己的想法行動,很適合我。

我走進一家CD店。深夜仍然營業的CD店比較少見,每次發現一家都能讓我感到很安心。

深夜11點過後的CD店裏,稀稀拉拉的還有幾個客人。我敏捷地穿過一排排CD架,走到陳列試聽設備的地方。

要說幹這個工作有什麽樂趣,那自然就是可以欣賞音樂。

戴上耳機,樂曲流淌而來的感覺很新鮮,能體味令人戰栗的感動,實在是妙不可言。

我對人類的死亡沒有興趣,但想到人類一旦滅絕,音樂也將不復存在,還是會感到非常難受。

啊!我發現,試聽機前已經站了一個中年男人,盡管他戴著耳機,可我還是一眼認出他是我的一個同事。

我敲敲他的肩膀,這個閉著眼睛一臉陶醉的男子猛地回過頭來,他摘下耳機,沖我笑著打了個招呼: “嗨!”

“你負責的對象也在這附近嗎?”我問他。

“嗯,不過今天已經結束了。”

“報告交上去了?還是已經送行了?”

“送行。”他聳聳肩, “在喝醉酒後回家的路上從地鐵站台上掉下去了。”

我們按規定要在為期一周的調查結束後向執行部門提交結果報告,假如結果是“可”--不,應該說大部分是“可”--翌日,也就是第八天, “死亡”就會得到執行。總之,我們要看著調查對象咽下最後一口氣後,工作才算正式完成。

順帶要說的是,我們事先並不知曉自己所負責的人類將以什麽方式死去。死因也不會發生在7天的調查期間,比如,在第六天受的傷惡化後到第八天死去的例子就不可能發生。一直到送行時刻到來之前,我們都完全無法想象他們的死亡方式。

“這算是回去前最後的試聽?”我指指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