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精確度(第2/9頁)

“等一下!”我不禁反射性地想拽住她的手,好在趕緊抽了回來。

我忘記戴手套了。我們不可以赤手直接接觸人類的身體。―旦赤手碰觸,人類就會立刻暈厥或怎麽樣,麻煩得很,所以除緊急情況以外,我們嚴禁與人有直接接觸。這煺規定。違者會被強制進行一定時期的體力勞動和思想教育。

在我看來,這種微不足道的違規就跟人類亂扔煙蒂或者亂穿馬路差不多,沒什麽好一一糾正的,但是我絕對不會把這種想法說出來,因為雖然心有抗拒,但同時卻也認定應該遵循必須遵守的規定。

“這衣服看上去很高档,被我弄臟了可不行。”我說。

“看上去很高档?一共也就―萬日圓而已。”她終於正常了點, “你在諷刺我嗎?”

“但看上去並不像便宜貨啊。”其實是一目了然,“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就更不好了,現在合算的套裝很難買到不是?”

“別管它了,只弄臟了這麽點。”她的聲音有些低落, “如今就算是沾到一兩點泥也不會有什麽改變的。”是的,你的人生不會因為沾了多少泥而改變,反正你一星期以後就要死了。我暗想,沒說出口。

“別這麽說。這樣吧,作為道歉,我請你吃飯如何?”

“啊?”她的反應明確告訴我,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我知道有一家餐廳不錯,但是一個人去有點尷尬,如果你能陪我去就好了。”

她拿眼睛瞪著我。大概是起了戒心了。人類實在是疑心病很重的動物,就怕自己被當成傻瓜,卻又很容易上當,真是無可救藥,這是我一貫的看法--當然,也沒什麽好救的。

“你的同夥呢?他們躲在哪兒?”她話中帶刺。

“什麽?”

“他們肯定躲在什麽地方偷笑吧,你們不就是想看看調戲我我會有什麽樣的反應,不就是想尋我開心嗎?”她給人的感覺不像是在說話,反倒更像是在念經。

“調戲?”我無言以對。

“我雖然看上去沒什麽魅力,可也從來沒給誰添過麻煩,請不要來招惹我!”說著她就要往前走,我輕率地赤手搭住了她的肩膀--完蛋了!說時遲那時快,她一扭頭朝這邊看,就好像看見死神般,不,她看見的就是死神,總之她臉色刷白,當場坐倒在地上。

犯規。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我只祈禱沒被別的同事看見。我從口袋裏拿出手套戴在兩只手上,將癱坐在地上的她抱起。

3

“你真的不是在作弄我?”她坐在我對面,依舊半信半疑。

由於她的聲音實在難以聽清楚,我不得不湊近去聽。現在我們是在―家俄羅斯餐廳,我把暈厥的她弄醒後,趁她意識還恍惚的時候把她半拉半拽地帶到了這裏。

“真的不是耍你,我只是想表達歉意而已。”

“哦。”她的表情不再僵硬,紅暈爬上了她的臉頰。

“剛才你突然暈倒,嚇了我一跳。”我當然不可能跟她解釋說是因為我沒戴手套碰到你造成的。―旦,被我們光著手碰到,人類就還會減壽一年,不過反正她近期就要死亡的概率相當高,應該沒什麽影響。

“我也是第一次這樣,我身體還是挺好的。

你就不能把話說得清楚點嗎?這是我內心真實的感受。陰沉的語調,不僅讓說話者本人,更讓聽的人敗興。

她繼續很小聲地問我: “那個,你叫什麽?”

“我姓千葉。”我應道。被送來工作的我們都有著自己固定的姓名,每一個都取自鎮名或城市名,每一次的外表、年齡都會不同,但唯有名字不變,可以說是方便管理的代號吧。

“你叫什麽名字呢?”

“藤木一惠。”她解釋, “一個的一,恩惠的惠。據說是我爸媽希望我能蒙上天恩賜至少一項才能,就取了這個名字。很好笑吧?”

“好笑?”

“他們肯定沒想到女兒長大後竟然一個優點都沒有。”與其說她是想要博取我的同情,還不如說她只是單純地感慨自己的境遇,因而忿忿不平。她夾了一口蛋菜下去後,嘟囔了一句: “我長得太難看了。”′

“難看?”我一時真的沒領會過來,於是眯起眼睛,拉遠了距離看著她說, “不會,很容易看到,不是很難看啊。”

她當場笑出聲來,一張臉仿佛平生頭一回受到聚光燈的青睞一般,亮了,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間。

“不是那個意思,是說我不漂亮。”

“哦。”我無法即刻否定她的話。的確,她不漂亮。

她問我年齡,我告訴她“22歲”--是情報部故意設定成同齡的。

“你看上去比實際年齡穩重多了。”

“我―直被人這麽說。”這是事實。同事們也經常會說我“沉著”啦“冷靜”啦之類的。我只是不喜歡瞎鬧騰,饞不擅長表現自己的喜怒哀樂,這樣的性格據說叫做特立獨行。

接著她開始聊自己工作單位的事,雖然聲音依舊小得幾乎聽不到,但至少舌頭變靈活了。與其說是她慢慢打開了心扉,不如說是她猛灌了啤酒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