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997年 初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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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希仰望著天空,緊抓住鐵索,身體貼在幾乎垂直的崖壁上,拼命向上爬。她感到身體異常沉重,體重好像增加了一倍。

穿過白色的濃霧,爬到鐵索的盡頭,終於到達山頂了。狹小的山頂上都是砂石,角落裏有一個供人們祈禱的小廟。優希為了祈求神仙顯靈,走到那個小廟前邊。小廟的門開著,裏邊供著三個神像。明明到了夏天才把神像移到這裏的,現在是冬天,怎麽會有神像呢?優希感到奇怪,進去一看,哪裏是什麽神像,那不是三個骨灰盒嗎?雄作的,志穗的,還有聰志的……

優希尖叫起來,卻沒有發出聲音。她逃出小廟,雙手捂住了臉。可是,優希覺得那雙手是大人的手,皮膚粗糙,還有鞍裂。她又仔細看了看自己,白色的護士服,是個大人。

優希終於明白了,自己是在做夢。可是,她還沒完全醒過來,她不想醒過來,她想把夢做下去,想按照自己的意志改變在山上發生過的事。

不到半米寬的山脊,籠罩在濃霧中。優希緊盯著眼前的山脊,小心謹慎地前行。後面傳來腳步聲,是長頸鹿和刺猬。對了,她一直想問,他們是怎麽追上她的,現在總算有機會問了。

“不是告訴你了嗎?”長頸鹿說,“你突然離開隊列,你父親大吃一驚,想去追你,但登山道太窄,後邊的人把他擋住,我趁機溜出來追你去了。”

“我看見你們兩個往崖壁那邊跑,還以為你們要把我甩了呢。”刺猬說,“我跟長頸鹿商量好了,要在豎著‘注意落石’的木牌附近一起下手。我以為長頸鹿改了主意,打算在迂回登山道一個人下手了,所以就追過來了。”

“沒那事兒!”長頸鹿不滿地說。

“剩下我一個人,當然要東想西想的啦。”刺猬解釋說,“我一個人呆不下去,過一會兒就往你們那個方向看看,沒想到一轉眼的工夫,你已經順著鐵索爬了一段了。開始我還以為是錯覺,而且你很快就消失在濃霧裏了。我正感到迷惑的時候,看見長頸鹿也朝鐵索跑去,我就追上去,跟他一起爬上來了。”

優希聽了他們的話,點了點頭,但不敢回頭看。長頸鹿和刺猬說話的聲音倒還是孩子說話的聲音,但他們的身體是不是長成大人了呢?

優希順著山脊往前走。兩邊都是深谷,她不敢站著走了,只好手腳並用往前爬。終於爬到了山頂,可是,感覺不到空氣有什麽變化,也感覺不到風。

優希回頭看了看有小廟的那邊,只見雄作正站在小廟前邊,生氣地向優希招手。他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從口形上可以看出,他喊的是:“多危險哪!你想幹什麽?”但聽不見聲音。

長頸鹿的叔叔站在雄作後邊,滿頭大汗。看見優希,松了一口氣:“太好了,三個人都沒出事。”他說的話也是從口形上看出來的。說完他就順著原路下去了。八號病房樓的孩子們和他們的家長們,養護學校的老師和醫生護士們,都順著迂回登山道上來了。老師和醫生護士們看見優希,臉上浮現出放心、驚奇、憤怒的復雜表情。

“那是你自己啊!”耳邊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那是你自己的影子啊!”

小廟前邊只剩下雄作一個人了,不知道什麽時候,一個“佛光人”來到他的身後。

優希使勁兒搖搖頭,伸手想制止“佛光人”,不料“佛光人”好像在模仿優希的動作似的,伸手去推雄作的後背。

“住手!別……”優希大喊一聲睜開了眼睛。

這時她正躺在蒲田的一間公寓裏。她在被窩裏嘆了口氣,看了看窗戶,淡綠色的窗簾告訴她,天剛蒙蒙亮。

現在的時間是11月17日清晨5點。優希昨天夜裏12點下了前夜班,坐末班車回到家裏,睡下的時候已經快兩點了,而且睡得很淺。昨天上班時,聽了岸川夫婦的話,心情很沉重。

她們說,11月14號優希上白班那天,到醫院看望麻理子的那個年輕女人好像自殺了。他們是在電視新聞裏看到的。

優希不知道那個年輕女人的名字,但知道她跟梁平的關系非同一般。當時優希看見了她的挎包裏掉出來的裹著布巾的菜刀。為什麽拿著菜刀,優希也不知道,但至少覺得那菜刀不是沖優希來的,莫非是為她自己準備的?……

是不是應該告訴梁平,優希一直在猶豫,轉眼好幾天過去了。

優希睡不著了,起床洗漱。脫掉睡衣換上毛衣和牛仔褲,燒了一壺水,先沖了兩杯茶,供在志穗和聰志的骨灰盒前。母親和弟弟相繼慘死以後,優希的心情一直沒能平靜下來,總覺著他們還活著。骨灰盒旁邊擺著一盆叫做“仙客來”的花兒,優希默默地給花兒澆了水。

這盆花兒是岸川夫婦送的,岸川夫人把花兒送到她手上的時候說:“養個活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