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1980年 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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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護學校分校的圖書室在二樓東側的角上。

下課以後,優希等同學們都回病房去了,悄悄地來到圖書室。圖書室裏沒有取暖設備,地板上的冷氣,透過鞋底傳到全身。

2月3日,懶戶內海沿岸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五場雪。盡管如此,今年也屬於暖冬。

優希原定於1月中旬出院的,但回家過完新年以後,既不接受心理輔導,又不接受檢查,小組會上不發言,飯也不好好吃。根據這種情況,醫生決定讓她延期出院,連臨時出院回家都不允許了。

主治醫生小野對優希說:“這樣下去,春天出不了院,就不能去一般中學上學了。”

關於上中學的事,雄作也提到過。雄作和志穗還是每星期天來醫院看優希。志穗幾乎一句話不說,雄作總是擔心地說這說那。雄作說,當地教育委員會已經把優希的中學定下來了,是一所公立學校。

“沒分到私立學校去,很遺憾。咱們優希那麽好的成績,應該上私立【注】。”雄作沮喪地說。

【注】在日本,一般認為私立學校的教育水平比公立學校高。——譯者注

對於優希來說,上什麽學校都無所謂。她認為新學年是一個永遠不會到來的東西,她感覺不到自己還有什麽將來,她能感覺到的只有雄作來看她時的不安。不是對雄作的存在和行為感到不安,而是對長頸鹿和刺猬將對雄作采取什麽行動感到不安。

長頸鹿和刺猬對優希說過好幾次了:“殺了那個混蛋!”而且說這樣做的目的也是為了拯救他們(包括優希)自己。

“為了拯救咱們三個人,一定要殺了那個混蛋!”他們反復地說了不知多少遍。既是說給優希聽,也是說給他們自己聽。

優希對他們的話沒有表示反對。既然已經把雄作的禽獸行為告訴了他們,就沒有理由反對了。她覺得,如果反對的話,就等於原諒了父親的禽獸行為。

一方面,殺人到底是一件多麽嚴重的行為,優希並沒有非常明確的認識;另一方面,如果原諒了父親,就會覺得自己更加醜惡和肮臟,這是無法忍受的。

但是,長頸鹿和刺猬到底要采取什麽具體行動呢?已經一個月了,他們什麽都沒說過。

今天上課時,他們約優希下課後到圖書室來一下。兩人急不可待的樣子讓優希感到一種不祥之兆。她不想去,不想聽那些可怕的話。可是,她又無法說服自己不去。

圖書室只不過是在一間普通的教室擺上了幾個書架,沒人管理,連閱覽用的桌椅都沒有,只在入口處的桌子上放著一支筆和一個本子,誰想借什麽書,在本子上寫上書名和自己的名字就行了。孩子們都是把圖書借回病室去看,圖書室裏一般沒有人。

優希走進圖書室,小聲問了一聲:“你們在嗎?”

“在裏邊哪。”長頸鹿壓低聲音回答說。

長頸鹿和刺猬正蹲在裏邊墻角處等優希。兩人把胸頂在膝蓋上,肩靠著肩蹲在那裏,凍得直哆嗦。

“你們怎麽了?”優希問。

“冷死了。”刺猬搓著手說。

病房裏、教室裏都有取暖設備,連毛衣都不用穿。這裏確實很冷。

“換個地方吧。”優希說。

“那可不行。”長頸鹿搖搖頭。

“那件事不是在什麽地方都能說的。”刺猬用一種神秘的口吻補充道。

果然又是這件事!優希真想立刻就跑出去,可是,就在她剛要移動雙腳的時候,刺猬又說話了。

“沒別人吧?”

長頸鹿出去看了看,回來以後小聲說:“沒人。我把筆記本架在門上邊了,要是有人推門進來,筆記本就會掉下來發出聲響。”

“好!開始吧!”刺猬說。

優希只好在他們對面蹲了下來。刺猬把他和長頸鹿設計的各種方案都跟優希說了。用繩子勒脖子啦,用尖刀紮肚子啦,往飲料裏放毒藥啦……但是,兩個孩子對付一個大人,對付得了對付不了另當別論,最大的問題是,能見到雄作的機會太少,只有他來看優希的時候,而那時候又是很難接近的。

這麽說,他們的意思是不幹了嗎?想到這裏,優希松了一口氣,可是緊跟著就是莫名的煩躁,胸口像火燒似的難受,她想大叫:“不幹了,以後怎麽辦?”

刺猬和長頸鹿馬上就看懂了優希復雜而矛盾的心理。刺猬把一本厚厚的大書放在優希面前。那是一本神山寫真集,封面上一座險峻的大山映入眼簾。山峰穿過暗紅色的雲,巍然聳立。山頂附近覆蓋著皚皚白雪。書名是《神山》。

刺猬說:“我和長頸鹿從電視和報紙上了解到,爬山時,時常有人遇難。最近,在一座並不是很高的山上,由於大霧,有一個爬山的人一腳踩空,掉下山谷摔死了。由此我們想到一個新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