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997年 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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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下了好多天的雨終於停了。久違了的晴朗的日子,天高雲淡,澄清碧藍。

早上6點半,優希離開笙一郎的公寓,向自由之丘車站走去。

優希知道自己還處於緊張狀態。她穿著灰褲子、黑上衣,背著裝有白大褂的挎包,不管怎麽說都覺得有點兒別扭。

進入9月以後,雖然早晚多少有點兒涼,但中午即便是下雨,氣溫也經常超過30度。

商店街的街燈,已經用塑料制的紅葉裝飾起來,正在進行秋季大甩賣。

為了趕在早上交接班之前到達醫院,更好地掌握病房的情況,優希特意出來得比較早。盡管如此,站台上已經有很多人了。一個多月沒上班,看著上班高峰時間的人流,優希覺得有點兒害怕。

優希坐上了開往橫濱方面的一輛不太擠的電車,她覺得有人在監視著她,但她沒敢確認。警察幾乎每天都問她聰志有沒有跟她聯系過。

志穗火化以後,優希一直帶著她的骨灰住在笙一郎的公寓裏。在沒上班的這段時間裏,優希到被燒毀的家去看了看,去鄰居家,去住過的醫院,向有關人士賠禮道歉,還多次接受了消防隊和警察的詢問。

這些天,優希吃不下,睡不著,身體疲勞至極,雖然明知道自己長期休假會影響醫院的工作,但實在沒有精神去上班。另外,弟弟聰志被懷疑是放火犯,也不願意跟醫院裏的同事見面。

今天能打起精神去醫院上班,一個原因是受到了護士長內田女士的鼓勵。從護士長那裏,優希了解到患者們都在盼著她回去,終於心動了。內田女士列舉了很多患者的名字以後說:“大家都很想你,像愛母親一樣愛你,像盼著母親回家一樣盼著你呢,有的患者想你想得都哭了。”

優希從笙一郎那裏聽到過同樣的話。笙一郎去醫院看望母親麻理子回來以後說:“我家老太太自從你休假以後,幾乎不怎麽吃飯,還大鬧過好幾次。”笙一郎還勸她,上班以後心情也許會好一些的。

優希想,自己不可能一直住在笙一郎的公寓裏。雖然笙一郎說住多久也沒關系,但自己心裏總是覺得過意不去。醫院的單身宿舍倒是有空房間,不過優希不想再給醫院添麻煩了。存折什麽的都跟家一起被燒了,萬幸的是銀行卡在優希手裏,添置幾件衣服,租房子交個保證金什麽的還夠。優希不打算在燒毀的家那塊地皮上重新蓋房子,她想把那塊地皮給賣了。關於火災保險,笙一郎去保險公司查過了,已經過期,志穗也沒有加入人壽保險。

優希在武藏小杉站換乘南武線電車,在鹿島田站下車以後,看了看一家房地產公司的玻璃上貼著的出租房子的廣告。看廣告時,玻璃上映出優希身後一個不認識的男人的身影。走近多摩櫻醫院大門的時候,後邊不再有人跟著她,前邊卻有人在等著她。一個身穿西裝的男人站在醫院大門一側,顯然是一個盯梢的警察。優希進大門時朝那個男人點頭打招呼,那男人避開了優希的視線。

優希在更衣室換上白大褂,坐電梯上八樓。這時應該是患者們剛吃完早飯的時間,從電梯裏一出來,優希看見大廳的椅子上坐著一男一女。兩個人都在65歲上下,男士穿一身工廠的工作服,好像是出入醫院的修理工什麽的。女士穿著住院服,大概是優希不在的時候住的院。

兩個人正在說說笑笑地談論著什麽,見優希走過來,男士站起來,滿臉和氣地笑著,禮貌地跟優希點頭打招呼:“早上好!”

優希連忙點頭回禮:“早上好!”

女士大概是因為有病,沒有站起來,但也轉過身子禮貌地笑著,溫文爾雅地跟優希打過招呼以後,搭話說:“好像是第一次見到您。”

優希站在二人面前:“對,我最近休假來著。”

“我是三天前住的院,叫岸川,以後請多關照。”女士說。

男士連忙向優希鞠躬:“給你們添麻煩了,請多關照!好漂亮的護士小姐啊!”邊說邊感嘆地搖著頭。

優希以為他是個修理工,有點兒迷惑地看著他。

女士看出來了,介紹說:“啊,這是我丈夫。”說完笑著批評說,“看你,穿著這身衣服就來了。”

男士不好意思地抓著頭皮:“對不起!我上班從這兒經過,順便過來看看。”

女士氣質很好,舉止安詳,男士卻顯得有點兒粗俗,動作和語言也顯得沒有教養。作為夫婦,讓人覺得很不相稱。

“您是來探望病人嗎?”優希問那位男士。

“不是。現在又不是探視時間。我是因為做了一個噩夢,坐立不安的……要是不過來看看,不放心。對不起!”

女士提醒丈夫:“看你,要遲到了。”

男士擡起手腕看了看表:“那我中午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