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997年 梅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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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護士值班室的休息室裏休息的優希聽到樓道裏的腳步聲,睜開了眼睛。她本來就沒睡著。

一個年輕的護士拉開隔在值班室和休息室之間的簾子:“護士長助理。”

這時優希已經從長沙發上坐起來,正在用卡子別她的護士帽:“怎麽了?”

“六號病室的桑本老太太呼吸困難……”

“怎麽回事?”優希邊問邊走出值班室,快步向六號病室走去。

天快亮了。窗外的天空呈現出灰白色。優希擡腕看了看手表,5點半。剛參加工作不久的護士緊跟在優希後邊:“換尿布的時候,也就是一錯眼神兒的功夫,病人已經在揪著自己的脖子了,顯得特別痛苦。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也……”

“佐伯呢?”優希問起另一個夜班護士。

“在病人身邊呢。”

優希走進六號病室,來到因腦血栓剛剛動完手術的桑本病床前。缺乏經驗的佐伯,只知道撫摸著病人的後背一個勁兒地問:“不要緊吧?您覺得哪兒難受?”病人已經憋得臉部發紫,讓她張嘴她都張不開了。

“吸痰器!”優希命令道,“把病人的手按住!”優希伸手從佐伯的口袋裏拽出鋼筆式手電筒,對病人說了聲“對不起了桑本女士”,強行撐開了病人的嘴。用手電筒往裏一照,有異物!

“她吞了什麽東西了?”佐伯問。

“你好好想想是什麽?”優希反問道,然後對病人說了聲“忍著點兒”,就把兩個手指伸進病人嘴裏,想把異物夾出來,可是手指只能碰到一點兒,夾不住。優希眼睛的余光看到了佐伯灰暗的表情,“想起來沒有?快說呀!”佐伯支支吾吾地剛要說話,另一個護士拿著吸痰器起來:“吸痰器來了。”

“插上電源,”優希說著抓起吸嘴,一邊調整吸痰器的吸力一邊問佐伯,“你覺得她可能吞了什麽?快說!”

“大概是圓珠筆筆帽上那個小兔子。桑本女士說,好可愛呀,我就遞給她看……”

“大不大?”

“不太大……”

“硬不硬?”

“軟塑料的,用手指能捏扁。遞給她以後,正好有別的病人叫我,後來我就把這事兒忘了。”

優希不再多問,用手試了試吸嘴的吸力,輕輕地把吸嘴插進了病人嘴裏。由於吸力小,開始吸出來的都是唾液。優希加大吸力,只聽啪啦一聲,有東西吸附在吸嘴上了。優希從病人嘴裏拔出吸嘴一看,果然是一個軟塑料做的小兔子。

病人大聲咳嗽著,但顯然輕松了許多。

“不要緊了吧,還難受嗎?”優希把手放在病人背上親切地問。

病人喘了口氣:“我還以為我活不過來了呢。”

優希笑著安慰了病人,回頭對兩個護士說:“去把醫生叫來,看看喉嚨有沒有出血。看一下病人的監護儀,特別要注意的是血壓是否正常。快去!”

護士們行動起來,優希對被吵醒的其他病人說:“對不起,把大家吵醒了,已經沒事兒了,放心吧。”說完走出病室回到了護士值班室。

兩個夜班護士爭著對優希說:“今天護士長助理在,可幫了我們的大忙了。”

優希表情嚴肅地對她們說:“這是一次人命關天的失誤。照顧老人跟照顧孩子一樣,要處處注意,我不是說過多少次了嗎?有的病人往嘴裏塞東西,她自己是沒感覺的。”

優希把那個小兔子塞給叫佐伯的護士:“人家是來治病的,真的緩不過來了怎麽辦?絕對不能因為是老人,就不放在眼裏。也許他們從現在才開始有意義的人生呢。從這個角度來看,他們就跟新生兒一樣,是有生命力的,我們必須承認這一點……遇到問題不知所措,處置不當,是比給她一個小兔子更大的失誤。去,練習一下怎麽使用吸痰器,沒意見吧?”

“是……”倆人深深地低下了頭,一副失神落魄的樣子,好像連一點兒自信都沒有了。

優希看她們這樣,趕緊開玩笑說:“精神點兒,得把失誤變成笑臉才成嘛。還有,我今天是跟朋友在外邊喝多了住在這兒的事,保密啊!”

幾個小時以前,優希跟母親吵嘴從家裏跑出來,回憶起許多往事。當她從回憶中驚醒,回到現實中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正在毫無目的地走在雨中。除了醫院,她沒有什麽地方可去。到達醫院時已經是淩晨點了。優希在更衣室把淋濕了的衣服脫掉,換上白大褂,跟夜班護士說是跟朋友在外邊喝多了,回家的話怕耽誤第二天上班。濕衣服呢,天亮以後請醫院入口處的洗衣店今天之內給洗凈烘幹就是了。

早上6點,夜班護士開始一個個地給病人做常規護理,優希呢,也一個個地跟病人打招呼,跟有特殊要求的病人交談,轉眼就點了。一個白班護士來上班,看見優希吃了一驚:“啊,您這麽早就來啦?今天的雨下得可真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