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四一二號房間(第2/23頁)

雅子敲了一下良樹的房間,沒有人回應,就徑直推開了房門。良樹穿著襯衣坐在床上,頭上戴著耳機正在聽音樂。只有四張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間裏,放一張單人床,就已經顯得很狹窄。良樹在裏面又放了一個書架和桌子,儼然是一間學生租住的宿舍。雅子從背後拍了一下良樹的肩膀,良樹吃驚地回過頭來,摘掉了耳機。看到雅子穿著睡衣,他問道:“不舒服嗎?”

“沒有,只是睡過頭了。”

剛起床的雅子感到有點冷,扣上對襟毛衣的扣子。

“睡過了頭?不是才晚上八點嗎。”良樹冷不丁地說,“哪裏不對勁吧?”

“有點兒。”雅子站在北側的窗子邊上說。

放在床上的耳機裏傳出古典音樂的旋律,是一首雅子從未聽過的曲子。

“你有好長時間沒做飯了吧?”

“嗯。”雅子回答。

“為什麽?”

“不想做。”

良樹沒有再問理由:“我倒沒什麽。那麽你都怎麽吃?”

“隨便吃點什麽。”

“那,也讓我們隨便?”良樹苦笑道。

“是的。”雅子不加掩飾地說,“對不起,我想還是大家喜歡怎麽吃就怎麽吃的好。”

“為什麽要這樣?”

“我已經變得像只蟲子了,一只躲在石頭下什麽也不想的蟲子。”

“能像蟲子一樣也好啊。”

“你是指女人?”

“可以這麽說吧。”

“你也可以變嘛。”

“我可不想。”良樹呆呆地看著雅子的臉,“是你自己說的。”

“跟我比起來,你就像住在城堡裏。上班,然後回家,自己想幹什麽就幹什麽。這跟寄宿有什麽兩樣?!”雅子指著良樹的房間激動地說。

良樹聽到這話,不耐煩地打斷話題:“行了,行了!”然後又把耳機戴到了頭上。

雅子發現眼前的良樹比他們認識時頭發掉了許多,還添了許多白發。身體也明顯消瘦了,那肉體總是散發出一種酒精蒸發後剩下的酒糟氣味。但是雅子發現良樹的思想比外觀的變化更大,而且在不斷地提高它的純度。

剛結婚時,良樹比誰都向往自由,總是希望過一種緊張而又充實的生活。雖然在公司裏勞累了一天,但下班後仍然是一個精神飽滿而又溫存的男人。他深愛著還有點不諳世事的雅子,雅子也很愛良樹且信賴他。

可是現在的良樹不但想離開公司,還想離開家庭,因為他覺得自己現在處於一種汙濁的環境之中。公司裏且不說,就連一起生活的雅子也不給他自由。伸樹又像是走上了一條意想不到的路,但在中途又停了下來。良樹認為自己那種高潔的精神境界,別人是難以達到的。他想逃避現實,就必須與世人斷絕一切關系,可最終他卻被世人所拋棄。雅子不想跟被世人所拋棄的人一起生活,這種心情與剛才夢中的那種心醉神迷相通。難道那就是自己迂回的道路?

想到這兒,雅子向戴著耳機的良樹直截了當地問道:“你為什麽不想跟我一起睡?”

“什麽?”良樹又摘下了耳機。

“為什麽一個人睡?”

“因為我想一個人呆在屋子裏。”良樹看著書架上擺放著的小說答道。

“不是誰都想一個人生活吧?”

“大概是吧。”

“為什麽不想跟我睡覺?”

“那是自然而然的事。”良樹無法掩飾自己畏縮的表情,扭過臉去,“況且你每天也很累。”

“可也是。”雅子在回憶四五年前分居前發生的事情,全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詳細情況已記不清了。她想,可能正是這些記不清的細節積累多了,造成了今天這種局面。

“再說有性生活也不一定就能維系夫妻之間的感情。”

“這我知道。可我覺得你什麽都在拒絕我。好像也討厭我和伸樹做的事情。”

雅子嘟嚕著。

良樹突然提高了聲音:“是你提出想上夜班的。”

“為了再就業,那也沒辦法呀。”

“瞎說。”良樹回過頭來直視著雅子,“當會計的活,哪個小公司都需要。

你是因為受到打擊後不想再幹同樣的工作罷了。”

對事物敏感的良樹是不會覺察不到這一點的。況且他倆都曾受到過挫折。

“你的意思是說,因為我選擇夜間工作,影響了我們的夫妻感情?”

“我沒那意思。不過,我們都想分開睡這是事實。”良樹說。

雅子這才發現當自己打開別的門時,良樹也打開了另一道門。倆人並不為此而悲傷,但彼此都感到寂寞。他們都沉默了。

“假如我離家出走,你吃驚嗎?”

“如果突然發生,我也許會,並且還可能會擔心。”

“不過,你不會去找我吧?”

想了一會兒,良樹點了點頭:“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