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鶴見良輔篇 二
我們的那間工作間一帶,現在變成一望無際的住宅區了。竹花印刷工廠的舊址上,當然蓋起了配備了立體停車場的大型舊貨商店。老頭的公寓早已拆了,現在變成漂亮的高級公寓了。五年的時光是多麼的沈重啊!
沿環愛鷹山北部原野延伸的縣道66號公路往前,就是幸緒父親和老頭的墓所在的風越寺了。
我們把車停在停車場,在門前的花店買了香和菊花,提著借來的提桶,走進鋪滿砂石的院子裏。
幸緒父親的墓,在院中的一棵很大的松樹下。墓碑雖小,但磨得很光滑,陽光透過樹葉灑落下來,照得它閃閃發光。
老頭的墓,在這片地的最北端。墓周遭圍著一圈四方形的花崗巖,放著塊好像剛采割出來的小石頭,石頭只有中央部位打磨了,上面刻著“水田廣一之墓”這麼個陌生人的墓誌銘。因為誰都不知道他的真名,所以這也難怪了。我們獻上花,點上香,又灑水清洗了墓石,敬上一杯備好的酒。幸緒跪在了墓前,阿宏也向著這位僅有一面之緣的假鈔制造的老前輩雙手合十鞠了個躬。
我也祈求老頭冥福,發誓一定要造出假鈔,以雪恥辱。
參拜結束後,我們就去取印刷機。剛要走出墓地,
“啊!”
幸緒突然盯著前方,大叫起來。
只見一個手拎著提桶和花的男人正向這邊走來。他好像聽到了幸緒的叫聲,無意識地擡起頭來。個子小小的,長了個圓圓的臉,黑邊眼鏡的後面,一雙細眼睛眨呀眨的。
“啊!”
這次是小個男人發出的了。他慌忙像要逃走似地背過身去,就那麼向著停車場方向走去了。
“認識?”
阿宏問道。幸緒點點頭。
“看,那人就是自稱阿廣酒友的人。”
“哎?那麼,那家夥就是―”
我腳下一使勁,就沖了出去。
“餵,良輔!”
沒時間跟他們兩個人解釋了。我朝著一路小跑逃去的小男人追了過去。如果我的記憶沒出錯的話……
男人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我追過來了,就扔了手中的桶和花。
“餵,等一等,大叔。”
我繼續向前猛沖。
小男人已經跑進停車場裏了,他在車子中間竄來竄去,最後來到了一輛臟兮兮的大篷車旁。我也跑到了車前,用手拍著發動機罩,沖男人說道:
“喲,好久不見了啊。”
小男人半個身子已塞進車裏了,他縮著脖,翻著白眼偷偷瞧了瞧我的臉。我定睛一看,他那紅臉膛的正中央,蒜頭鼻子向右傾斜了大約五度。這一定是我打他後給他留下的紀念吧。
“這麼久不見,你瘦多了啊,大叔。還有你那變成一個鼻孔的鼻子,看來也總算復原了嘛。”
這一來他好像明白過來了。扭過頭來,睜大了小眼睛。“你,難道是……’,
跟五年前比,他可是瘦得驚人了。雖然他戴上了眼鏡,額頭也禿得更厲害了,但毫無疑問,他就是老頭從前的老友之一,那個光井通商的社長——光井正平。說不定這名字跟老頭的一樣,也是假的。
“沒想到你會來給老爺子掃墓。而且,還戴了這麼副裝模作樣的眼鏡,改了改裝。”
“這可不是裝模作樣用的,是遠近兩用眼鏡。”
光井直起身子,關上車門,摘下黑邊眼鏡,他一邊把它折疊起來,一邊用那老花眼看著我。
“早知道是你,我就不跑了。”
“是不是把我錯認成誰了?”
光井沒回答。
“是不是以為是東建興業的家夥們?”
我又間道。
光井沒辦法似的聳聳肩。
“是因為你旁邊站了個沒見過的男的。”
“那幫家夥還在纏你嗎?”
“我早逃出來了,不是他們逼我,是我主動的。”
光井往停車場柏油路上吐了口唾沫。
“那你關了鶯谷的事務所了?”
“那些家夥們天天都來,哪做得成買賣啊。”
看來東建興業的家夥們為了探明我的行蹤,除了監視幸緒母女外,還不放過任何一個跟我有過接觸的人。
也許他們認為光井原本就是老頭的舊相識,有可能知道我的下落的。而且,只要光井不坦白,我也不會註意到他們的這一計劃。也許就有這麼一層可惡的意思在。
“而且啊,”
光井痛苦地咬緊嘴唇。
“我總想著時機終於來了。我那小鬼也已懂事了,錢也攢了一些了。我就想咱也可以幹點正經買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