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鶴見良輔篇 一

監獄的高墻,在朝陽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這所監獄,因三億元事件而大大地出名。拐過旁邊的大路,我把租來的法米利車停在看得見後門的地方。這條路,每當有聞名的老大出獄時,常常排滿了黑色的高級轎車。不過,今天卻是靜悄悄的。

時間剛到七點。比起我從律師那裏問來的時間還早一點兒。

我從牛仔夾克口袋裏摸出喜利煙,點著了火,把座位輕輕地放低了。

視線緊緊盯在一百五十米開外的大門上。

那家夥.在那裏面,是怎樣渡過的這五年呢。想到這兒,我的心就像被火烤般的疼痛。唉,那以後五年都已過去了。

十分鐘前,一輛出租車停在了門前。

從裏面下來個五十歲左右的瘦瘦的男子。他讓出租車等在門口,邊不停地看著手表,邊走進門裏去了。那身影,我已經在法院門前見過好多次了,所以我絕對不會認錯,他就是律師。

除了他之外,再也沒有人下車來。應該跟他母親聯絡過了,看來她還是不準備來接他了。所以我把他出獄後的一切事情都拜托給律師,還是做對了。雖說是假釋,但好容易能夠光明正大地走出來了,卻沒人來接,那家夥不是也太可憐了嗎。

到時間了。

我熄滅煙,等待著。過了不到三分鐘,門終於半開了。從裏邊,先走出了律師,在他後邊,一個留小平頭的男子慢慢走了出來。就像十年前第一次在新宿的遊戲中心碰到他時那樣,卑屈似的弓著腰。

雅人在門前又轉回頭看了眼監獄。然後,就像在找什麼人似的四下裏張望著。這家夥可能是盼望著見到他那在他還是個小學生時,就丟下他跟一個男人私奔了的母親吧。被逮捕已經五年了。從他被判刑後到現在,四年已經過去了。在這期間,據說無論怎麼審問他,這家夥一次也沒有供出我的名字。

因為隔著段距離,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透過他那件一看就很廉價的牛仔夾克,看得出他瘦多了。多虧律師多方周旋,為他安排好了新的住處和新的工作。是川崎的一家工廠,還是幹他的老本行——鈑金工。已經沒什麼需要我再做的了。

律師拍了拍他的肩,雅人坐進了出租車。

我把座位放得更加低了一些,輕輕地躺倒身子。雅人乘坐的出租車從我旁邊飛馳而過。雅人把我的刑期也包了,現在他終於踏上了新的人生道路。

我再也忍不住了,從座位上擡起身,扭過頭去,緊緊盯著後車窗。

出租車浴著朝陽,沿著高墻駛去。一瞬間,我好像看見雅人回頭看了一眼,這大概是我的錯覺吧。出租車拐了個彎,消失在我的視野裏。

我又叼上一支喜利,調整了一下呼吸,放回座位,發動了引擎,一踩油門,向著與重返自由王國的雅人相反的方向駛去。

路上因為碰上交通堵塞,到達池袋時都已十一點多了。流氓們總是下午才行動的,所以這還早了點呢。

我像往常一樣把法米利車停在後巷裏,踩著發著黴味的樓梯,走上了公寓的四樓。

開了鎖,走進我那只有五個半榻榻米的一室裏。

不瞞您說,房間裏可真是煞風景。一張床、一張桌子,還有迷你式組合立體聲唱機改裝成的接收裝置,窗前是一架八十倍的望遠鏡。東西,就這麼些。

進了屋子,我像往常那樣,首先打開了增幅器開關。立刻,伴著些雜音,揚聲器裏傳來了那邊的動靜。右邊的揚聲器裏,也許是時間還早吧,好像只有留守的年輕人在,只聽見沙發彈簧吱吱呀呀的響聲以及翻雜誌什麼的聲音;左邊的揚聲器裏,大概那邊在準備午飯吧,電視廣告的背後,隱隱約約可以聽見有人在水池裏洗東西的聲音。

我把水壺裏裝上水,放到爐竈上,然後坐到窗邊的床上,從望遠鏡裏看著這半年來始終瞄準的那個地方。那是在我住的公寓後面一個街區的雜居樓三樓的一個窗子。在這五年裏,那幫家夥們的事務所大了足有三倍。窗玻璃雖然打了磨砂,但在太陽高照的正午時分,從這個角度看的話,裏邊的情形還是隱隱約約能看得清的。在屋子靠裏的沙發上,一個男人正躺在那兒看著雜誌。

另一間屋子的窗戶,從這兒看不見。但是,我可沒興趣偷看流氓們的私生活。只要能收集到最起碼的情報,我就心滿意足了。

吃了個大碗面權當午飯了。我就一直這麼一動不動地守在那裏。我早已習慣了這種單調而枯燥的生活了。時而傾聽著揚聲器裏傳來的聲音,時而看看望遠鏡鏡頭,時而在床上躺一會兒。即使什麼情況也沒有,我也絲毫不會厭倦。我是為了什麼過來的這五年呢。只要想想今天在監獄門前目送雅人這事,不論是多麼無聊透頂,我都會忍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