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暗場(第2/21頁)

他拉著我準備離開參加葬禮的人群,慎司發現了我們,臉色大變走了過來。我還沒開口,垣田便緩緩搖著頭,意思是說你別過來。慎司呆在那裏,一直盯著我們,這時他父親將手搭在他的肩上。

“離出殯還有點時間,我們走一走吧。”我對垣田說。我就是想遠離這裏,並沒有特殊的理由。我知道,只要慎司想,即使看不到我們,也可以聽到我們的交談。

“那個孩子,”垣田低沉的聲音輕輕說道,“是不是看到我們做了什麽?他一定是看到了,所以才會追到‘回力球’來。”

我們來到距離宮永家兩個街口的地方,漸漸放慢了腳步。路旁的電線杆上,貼著往宮永家去的路標。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沒錯。”我決定讓他認為就是這麽回事。

“但事後決定怎麽做的是我,並不是他。”

垣田像醉漢一樣踉蹌地走著。

“是你們幹的吧?就像他說的那樣,你們不想讓車子的引擎泡水,才打開井蓋,讓水流下去……”

他默默點點頭,然後木然地看著天空,小聲地問:“你們為什麽不報警?”

我沒有回答。不管我怎麽回答,都像是在辯解。既然這樣,不如就讓他覺得是他想的那樣好了。

垣田說:“你是不是同情我們?”

“同情……”

“對。我們幹了蠢事,當時我們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你一定覺得我們蠢到了極點,要是你們去報警,我們就太可憐了。你一定以為,即使不報警,我們也會去自首,對不對?”

我是這麽想的。他說:“這一點我很清楚。我一直在想,既然你給了我們自首的機會,我們應該有所行動。”

“宮永這麽說的嗎?”

垣田沒有回答。

“我們看了《亞羅》的報道,”他說,“我對聰說:‘我們去自首吧!’我說:‘現在應該還來得及。’”

不知道是不是風向的問題,即使離這麽遠,仍然聞得到線香的味道。宮永聰會不會也跟著我們來了——我突然想到。

“你真平靜,”我說,“你真的很平靜。即使你揍我,罵我為什麽要這麽淩遲你們,我也無話可說。”

垣田冷笑一下,從他的嘴角似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咬牙切齒。

“即使這麽做,聰也不能活過來了。”

說完,他慢慢眨了眨眼,然後用手背抹了抹下巴。我發現他的手在顫抖。

“是我把聰逼上這條絕路的。我說要去自首,他說:‘難道你想把我的人生搞得一團糟嗎?’聰很害怕,他擔心對警方說了實話,就當不成畫家了,他擔心一切都完了。所以,是我讓他左右為難的。”

根據目擊者的證詞,宮永聰在跳河之前,一直靠著欄杆,望著神田川。

他就像突然斷了線的風箏一般,發狂似的墜入死亡的深淵。

“他說他要去買畫‘檸檬’的顏料,就出了門。他說畫下一幅作品時,一定要用檸檬黃的顏料。”

說完,他又看著半空中。他並不是在看眼前房子的門、墻壁或是路旁的招牌,而是在回憶當時的情景。如果當時和他一起去,如果幫他買顏料……

“那時候,是聰說要把井蓋打開的。”他淡淡地解釋著。“雖然我說:‘打不開吧?’但試了以後,真的打開了,用撬棒、千斤頂做杠杆。我們還笑著說,這比想象中容易多了。當時我們根本沒想到會有人掉下去。那裏有一點下凹,形成一個大水窪,我們還覺得把井蓋打開比較安全咧。”

住在附近的人也會很高興的。

“但聰說,誰會相信我們的話。”垣田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他說,不可能的,警方才不會相信我們說的,我們一定會被當成罪犯。他真的嚇死了。”

我停下腳步,他終於看著我。

“他還說:‘只要我們不說,沒人會知道的。他們根本沒有任何證據。他甚至還說,我去幹掉他們,這樣的話,就什麽都不用擔心了。”

“他是當真的嗎?”

我的腦海裏閃過那輛跟蹤我的灰色國產車。雖然我只瞥到對方的後腦勺,但開車的是男人。或許有那麽一點可能。

然而垣田好像泄了氣的皮球,無力地搖著頭。“他只是說說而已.不可能做這種事的。所以他才選擇走上絕路。”

沒錯——事實上他已經自殺了。

垣田俊平似乎好幾天都沒睡了。由於疲勞,他的腳步很沉重,但沒得選擇,今天是好友下葬的日子。

垣田像是有話要說,卻又說不出口,拼命吞著口水。

“我們很合得來。”他努力擠出聲音,繼續說道,“雖然我們是長大以後才成的朋友,但感覺他和其他人不一樣。聰說過,我們的老媽一定是喂我們一樣的奶粉,給我們用一樣的紙尿布,一樣的爽身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