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暗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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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當天是個陰天。雲層低垂,天空仿佛就要掉到頭頂上。

宮永聰家離京葉線海濱幕張車站約五分鐘車程。那天是周末,到處都是前往幕張展覽中心參加活動的年輕人。沒有陽光,但氣溫還是很高,年輕人都身穿鮮艷的襯衫或外套。點綴其中著喪服的,都是前往宮永家吊唁的。

由於得等警方完成屍體解剖和偵訊,碰巧又遇上友引日,從聰自殺到今天葬禮舉行,已經過了四天。這四天,對某些人來說,雖然沖擊漸漸平復下來,但傷痛卻無法平復,反而更加嚴重了,就像跌打損傷慢慢變成淤青一樣。

稻村慎司跟著父親一起走出車站,他的臉上也浮現出這種淤青。稻村父子倆夾在歡聲笑語的情侶和年輕人之間,只有他們臉上沒有光彩。我們約好在車站前見面,但我一看到他們父子倆的臉,就後悔當初答應他們要一起來。’

慎司穿著制服,立領最上面的扣子扣得緊緊的,上面一張憔悴得像月亮般蒼白的臉,臉頰很粗糙,感覺刺刺的。應該沒睡好吧。

“我看,你們還是別去了吧。”

我對向我點頭示意的稻村德雄說道。慎司低著頭,我看著他的眼睛。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和你沒關系。都怪我不好,我應該向警方檢舉他們。是我判斷錯誤。”

慎司默默搖搖頭。

慎司的父親說:“高坂先生,不能這樣光從結果看問題。”

“除了結果,還有什麽好說的?”

“慎司必須負責。”稻村德雄依然不改平靜的語氣,“不管你怎麽看,我的看法都不會改變。無論你來不來,我都會帶著慎司參加這個葬禮。我們走吧。”

慎司踉蹌地走向出租車站。我抓住走在他身後的父親的手,說:“你兒子只有十六歲,還只是個孩子。”

“但他不是普通的孩子。”稻村德雄義正辭嚴地說,接著看著我,“我們走吧。”

無論哪戶人家,舉行葬禮時總顯得很擁擠。可能是一下子湧進了一般情況下不可能出現的人,如果用富有詩意的話來形容,可以說成——連房子都為了哀悼死者而縮著身體。

宮永聰的葬禮完全沒有詩意,只有滿眼的白花,絡繹不絕的吊客以及年輕往生者的遺照,還有就是悲憤。

坐在靈堂前的死者家屬中,有一名中年婦女始終低著頭趴在地上,仿如在用某種不為人知的特殊儀式祈禱著。從旁人的竊竊私語中,我得知那個人是聰的母親。

我看到另一個承受悲痛打擊的母親。望月大輔的母親和宮永聰的母親,這兩個死去的孩子,不知道為何而死。

沒有人知道他們踏上黃泉路的原因。除了我和慎司,除了極少數人,沒有人知道。

望月大輔掉入不知被誰打開的井蓋而死。

宮永聰則突然自殺身亡。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從聖橋上一躍而下。我聽參加葬禮的人輕聲嘀咕著,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沒錯。他既沒留下遺書,也沒告訴家人自殺的理由。

這四天,我查了他死前及死後的情況。他死前什麽也沒說。同時,我還試著和垣田俊平聯絡,卻徒勞無功。

我張大眼睛四處尋找,也不見垣田俊平的身影。他站在這些吊客之間,應該會高出一個頭,但我找不到他。

誦經聲震撼著我的內心。無論是那個七歲孩子的死,還是這個二十一歲的未來畫家的死,仿佛都是我的責任。

稻村慎司和他父親並肩站著,與我有段距離。他們身旁,一個年輕女子大聲哭泣。另一個看起來像是她朋友的女孩子流著淚摟著她的肩膀,輕輕撫著她的背。我想慎司一定是刻意站在她們身旁,聽著她們哭泣,讓自己陷入深深的自責。

宮永家不是新房子,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擴建,房子旁邊有一間看起來很新的、附鐵卷門的車庫。鐵卷門一直關著,但在燒香時,稍微打開了一下,兩個戴著臂章、看起來像是葬儀社的男人勉強彎腰鉆了進去,我在那時候看到了汽車輪胎。

我彎下身,探頭望了一眼,黑暗中,隱隱約約可以看見紅色保時捷的車體。

我想起在井蓋事件發生後,一個對汽車很熟的同事對我說,保時捷既任性又神經質,引擎發動和行駛的狀況,每次都不一樣。他還說保時捷是有生命的。

車子依然在,駕駛的人卻死了。

在那兩個戴著臂章的男人走出來、鐵卷門重新拉下之前,我一直想象著在台風中疾駛的紅色車體;想象著在草叢中翻滾的黃色雨傘。

有人從後面拍了我一下,回頭一看,垣田俊平消瘦的下巴出現在教面前。

“如果當時我在旁邊,就能阻止他了。”

他一開口就這麽說,似乎不是對我,而是對掛在遠處的好友的遺照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