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迎面朝我走來的年輕男女情意正濃,女方挽著男方的手臂,一頭栗色的卷發落在二人肩上,男方自然也對這樣的親密姿勢頗為享受,倒像是我打擾了他們恩恩愛愛似的。但他們走近之後我算是認清楚了臉,女方是我高中時候的死對頭,男方……我不大認得出來。

“晚上好。”我不鹹不淡的應了一句。

咲田美子……是叫這個吧?

她的妝容看得出是精心準備過的,一頭襯膚色的發色更顯得皮膚白皙透亮,即使在夜裏也充滿了美人的氣氛,她指甲上的水鉆反射著路燈的光,投影在她微笑的嘴角上——

脫口而出的是和皮相並不相符的毒液。

“你在銀座做什麽?”她說,“不會是刷著信用卡買奢侈品然後讓男人給你買單還債吧?啊……抱歉,一枝同學的信用卡額度大概不夠買什麽好東西,但上幾次高級餐廳的錢還是掏的出來的吧?”

我雖然心不在焉,但不至於連她話中的暗諷都察覺不到。

銀座又不是真的處處都是天價消費,故意說得這麽誇張還不是想諷刺我今日不同往昔。

簡單的說,我遭變後從有錢人的階層徹底墜落了。

由此我回想起來咲田似乎曾對我抱有敵意,沒想到眨眼這麽多年過去了,她還是討厭我到一見面就想上來嘲諷的地步。隨著年齡推進,人不是該多少有些長進了嗎?

我這人挺討厭麻煩,心裏已經開始嘆氣了。

——我就不該心血來潮去吃什麽鰻魚飯,剛才還說生怕遇見熟人,沒想到直接給我遇到的是仇人,我看我才是開光嘴。

我和咲田的矛盾,不,與其說是矛盾,不如說是我單方面被怨恨了。

高中時,咲田喜歡的男生向我表白了,這就是萬惡之源,從此之後咲田就開始了處處針對我的行為,但我也不是任她揉搓的受氣包,總之到最後我們一直是保持著平衡的僵持。

在我車禍少了一條腿之後,咲田更是沒少幸災樂禍,更別提這時候我的精神狀況也不好,曾經那些置氣、針鋒相對的行為我再也不會去做了,每天只想找個洞把自己鉆進去,出勤率混到了就立刻閃人。

一方面我心想:我少了一條腿,就該低人一等嗎?我的殘疾是可以被用來攻擊的原因嗎?這個社會就是這樣不講道理嗎?

而另一方面我又想:正因為我身體有了缺陷,我和咲田之間的天平就被打破,我變成了無法與其抗衡的存在,我變成了不如她的可憐蟲。

這種矛盾一直折磨著我,導致我現在看到她意氣風發的出現在我面前時,比起銳利的憤怒,更多有種無力和對自己未來的茫然。

說實話,我目前看起來的確混得沒她好。

但我也不會任由她繼續開炮。

“咲田同學,你才真是一如既往的刻薄,時間沒往你空空的腦子裏注入一點知識嗎?哦——我忘了你一直不愛讀書。”我說。

在這個間隙,她就充滿敵意的用眼神圍攻我身上便宜的西服,松散的搭在肩上的頭發,和我什麽首飾也沒有空蕩蕩的脖頸和手腕上,就像是在遊戲前點開對手詳情,一樣一樣的放大尋找突破口似的。

總而言之,攻擊性極強,蓄勢待發。

咲田用教科書式的矯揉造作之聲繼續道:“我差點沒認出來一枝同學,你竟然把頭發染回黑色了。這麽樸素的造型,和我印象中張揚的一枝同學完全不是一個人嘛……怎麽說呢,樸素過頭了反而有點搞笑。我想是為了貼合你現在的心情和處境?”

“還有,你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我一番,語氣愉快的說道:“完全沒長高呢,高中體檢的時候似乎是155cm?其實是謊報的吧?實際上只有150cm多一點點?”

“準確的說是153cm,不長個子總比你不長腦子好。”

“你也只能嘴上逞強了。”她伸手探入自己側邊的卷發,然而這個撩頭發的動作真正的目標,是想在我面前炫耀她腕上價值不菲的手表。

我突然有種自己像亂入了月九都市劇現場的感覺,而且是現代女性的感情生活和內心世界剖析的那種劇。

咲田故意轉動著手表,說道:“不過,對一枝同學來說這不過是便宜貨罷了,啊……說錯了,是對‘曾經的一枝同學’而言。”

“你不會就是為了說這些才來和我打招呼的吧?”

我冷冰冰的打斷她,心想五條悟到底在幹嘛,結個賬還磨蹭這麽半天,我都要和這兩個極品玩回合制對罵了。

“一枝同學這是敗犬的惱羞成怒?看到曾經的死對頭過得比你好心裏一定很難受吧,我懂的。”她用指尖撫摸著胸口的吊墜,不用想肯定是價值不菲,“誰能想到一枝同學的青年生涯會如此的灰暗呢?你身上的西裝,我猜一套價格不會超過4萬円。如果是畢業生的話還能穿2萬円以下的西裝在職場生活,你這個年齡還穿的話可是要被嘲笑的,但是……畢竟一枝同學也沒有多的錢買更貴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