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回到家時已經快夜裏十一點。博美將包扔到一邊,倒在沙發上查看手機。幾條新短信之一是來自明治座負責人的,報告今天演出順利結束。博美松了口氣。如今只有這件事才最令她掛心。

博美嘆了口氣,回顧著今天經歷的事。最先浮現在腦海裏的便是那把梳子。恐怕正是加賀指使那個女人來取博美的頭發。這樣做的理由只有一個——DNA鑒定。那個注意到絕對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的人終於出現了,而且正是加賀。或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

接下來是厚子的臉。時隔三十年後再見的母親,已是一個窮困、可悲的女人。即便如此,那滿身臭不可聞的狡猾卻仍同以前一樣。在同她的對峙中,博美發現自己其實已完全繼承了她的那份醜陋,不禁渾身發抖。她很艱難地遏制了當場沖上去勒死母親的沖動。

那個女人是如何活過來的,博美完全沒有興趣。反正一定是不值得知道的毫無價值的人生。她一定是依附著各種男人墮落地活到今天,才會變成那副模樣。

厚子曾經的生活如何,博美並不想知道,但是博美父女的人生是怎樣的,卻無論如何都有讓厚子知道的必要。自己愚蠢的行為究竟催生了多大的悲劇,這一點一定要讓厚子直到死亡那一刻都無法忘卻。博美不知道今後還有沒有機會向她宣告這些,所以才置最後公演前一天的緊要關頭不顧,跑去見她。

博美閉上了眼睛。由於跟厚子說過一遍,她覺得三十年前的那些記憶在腦海裏變得更加鮮明了。那如同噩夢般的記憶——

自決心逃跑那天起,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博美和忠雄來到了石川縣。最初二人還能在各種便宜的旅館間輾轉,但最近這兩天只能在車站過夜或在公園的長椅上露宿。

沒過多長時間,二人便明白此行其實撲了個空,忠雄準備聯系那個“曾經接受過他的幫助,如今在福井開運輸公司”的朋友時,才發現那家公司並不存在,他拿到的名片是假的,應該是為了騙取他人的信任而做的假名片。也就是說,忠雄完全被欺騙了。

“沒關系,我還有很多熟人。”

忠雄試著聯系了幾個人,但是沒有人願意收留他們。

事情接下來會變成什麽樣子呢?博美的心裏充滿不安。由於存款都被厚子偷走,她覺得忠雄身上的錢恐怕不夠他們再這樣生活幾個月,不住旅館恐怕也是為了節約。

但是有一天,忠雄忽然說:“今晚我們住旅館吧。”那是博美在金澤市內的某個公園吃完面包之後。

“旅館?哪裏的?”博美驚訝地問道。

“我知道一個好地方,以前我還去過呢。”忠雄從長椅上站起身,走了起來。他去書店買了本旅行手冊,拿在手上進了電話亭,出來時的表情是那麽陽光。

“好啦,預約好了。”

“我們去哪裏?”

“這裏。”忠雄說著,翻開旅行手冊給她看。上面是能登半島的地圖。“我們……有那麽多錢嗎?我今晚住公園也無所謂。”

“錢什麽的你就別擔心了,已經沒問題啦。”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總之,咱們快走吧。”

忠雄的神情異樣的爽朗,他的聲音聽上去有種將所有迷惘一掃而空的堅定。

將近傍晚的時候,他們到達了那家旅館。因為沒有一起預定晚餐,兩人放下行李便準備出去吃飯。他們來到一家只擺有兩張桌子的小飯館。其中一張桌旁,一個男人正就著生魚片喝啤酒。

“歡迎光臨。”一個戴眼鏡的女店員招呼道。

菜單上有烤魚套餐,兩人便決定吃那個。不一會兒菜便端了上來。博美已經很久沒像這樣正經地吃過飯,她覺得那美味簡直要讓人哭出來。

吃到一半的時候,旁邊桌上的男人忽然問道:“父女一起出來旅行?”

“啊、嗯。”忠雄回答。

男人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痛苦。“真羨慕你,能和女兒一起來溫泉旅行。是啊,這種地方,一個人來又有什麽意思呢?”

“你是一個人嗎?”

“是啊。不過,我不是來旅行的。”男人站起身,將擺在架子上的玻璃杯取了一個下來,放在忠雄面前,隨後又給忠雄倒上啤酒。

“不,我……”

“沒關系。你能喝吧?擦肩而過也是幾輩子的緣分嘛。”男人將杯子倒滿啤酒。

“不好意思。”忠雄縮著脖子點頭道謝後,喝了一口啤酒。

“唉,反正就這麽回事。我只不過是在去下一個工作地點的途中稍微過來偷個懶而已。”

“那你的工作地點在……”

“福島。那裏的核電站。”

“啊,核能……”

“之前我都在若狹,因為美濱核電站要定期檢查。那邊結束後,接下來又要去福島了。我簡直就是在核電站之間往返的候鳥啊。”他說著,發出了“哈哈”的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