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列車即將到達彥根站。博美取出化妝包,鏡子裏呈現出自己的臉龐。她可不能面色蒼白地去見那個女人,至少要威風凜凜地去。她必須要讓她知道,自己堅強勇敢地活到了今天。

收起化妝包後,她又從包裏取出一本宣傳冊,是介紹一處名為“有樂園”的養老院的。那是押谷道子留給她的。她一直都沒扔掉,應該就是因為潛意識裏覺得或許會有今天吧。宣傳冊背面印著養老院的地址,她雖不知道路,但是拿給出租車司機看應該就可以了。

她朝車窗外望去,一片悠然的田園風光在眼前伸展開來。這裏還跟從前一樣,沒有任何改變,就好像時間靜止了一般。

三十年前的記憶栩栩如生地出現在眼前。

那天夜裏,博美剛躺下,卻被劇烈地搖晃起來。她睜開眼,看見的是父親急迫的面容。“立刻準備出門!”忠雄告訴她。她迷惑了,不知所措,而父親深呼吸之後,將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我們要跑。只有這一條路了。”父親的眼睛都充血了。

“跑到哪裏?”

“別擔心了,我自有打算。要是繼續留在這裏,你就危險了。總之快跑吧。接下來的事情之後再考慮。”

博美點了點頭。學校、將來,她的腦海裏閃過各種思緒,但她決定不再多想。留在這個家沒有任何好處,她只明白這一點。

她找到家裏最大的旅行袋,將換洗衣服和隨身物品盡可能多地塞了進去。萬幸當時不是寒冷的季節,如果天氣太冷,光衣服就得把它塞滿。

兩人逃出那個家是在淩晨兩點左右,而且是從二樓的窗戶翻出去的,因為父親擔心正門或許有人盯著。他們懷抱著一大堆行李在鄰居家的屋頂上穿行,博美想起小學時同年級的一個男孩曾經幹過同樣的事情。

走上大路後,她便和忠雄小跑起來,目的地是跟她家最近的車站相鄰的另一個車站。父親擔心如果去離家近的那個車站,搞不好會碰上熟人。這段距離大約有五公裏,花了他們將近一個半小時的時間。

他們在車站旁邊的公園等到天明,坐上了第一班列車。兩人就這樣朝著北陸出發了。“我有熟人在那邊。”忠雄是這樣說的,“從前,他家裏經濟有困難時,我幫助過他。如今他在福井開了家運輸公司,似乎小有成就。之前我聯系他時,他告訴我可以隨時去玩。只要跟他講清楚情況,他應該會幫我們的。”

“我該怎麽辦才好呢?學校呢?”

忠雄的眉頭痛苦地擰到一起。“暫時沒有別的辦法。如果去轉戶籍档案,我們的行蹤就暴露了。但是不必擔心,爸爸一定會想辦法,一定。”

究竟能想什麽辦法呢,博美看不到任何希望。但她將這份不安深埋在心裏,朝忠雄點了點頭。她知道,在這種時候刨根問底,只能給父親平添痛苦而已。

當時他們乘坐的那班列車上貼了一張延歷寺的海報。忠雄盯著那張海報,說起了不明所以的話:“你知道嗎?從前,延歷寺裏的和尚為了向當時的將軍足利義教抗議,在大殿放火把自己燒死了。他們真做得出來啊。同樣是死,我一定選其他方法。被燒死之類的,光想想就受不了。”

為什麽突然講起這些呢,博美覺得不可思議。但後來她終於明白了,恐怕那時父親已經將死當作了最後的辦法。

有自己這樣一個女兒,父親真的幸福嗎?博美知道這個問題已經永遠無法得出答案,卻又無法停止思考。

列車到達了彥根站。車站前就有出租車乘車處,她將宣傳冊遞給司機。或許是從地名已經大致判斷出了方位,司機說了句“總之先試試看”後,便發動了車子。

博美看了一眼手表,已經過了下午五點。今天的演出已經開始了。她原打算最後一周每天都要在觀察室看演出,但沒辦法。當她告訴明治座的制作人今天不去了的時候,對方也很震驚。

“是因為身體不好嗎?”

“不是,忽然有點急事。還請您幫我跟大家打個招呼問聲好。”

“明白了。明天應該沒問題吧。”

“那當然,我還很期待慶功宴呢。”

“嗯,一定辦得熱熱鬧鬧的。”制作人的聲音在顫抖。或許因為這次公演盛況空前,對於此時的他來說,再沒有比最後一場演出順利落幕更重要的了。

出租車的速度慢了下來。“應該就在這附近……啊,那不是嗎?”

博美看到了一棟四層的建築物,跟宣傳冊上的照片比起來,實物要老舊很多,但應該沒錯。走下出租車,反復深呼吸幾次後,博美邁出了腳步。走進正門後是一個小小的大廳,左側有一個看上去像接待處的櫃台。那裏沒有人,但台面上放著一個電鈴。博美按響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