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04

一道強烈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射了進來,沙都子明明還覺得睡得很香,眼睛卻已經睜開了。昨天晚上喝的白蘭地似乎還在發揮威力,腦子沉沉的。她把頭縮進被窩,卻怎麽也睡不著了。她偷了父親那瓶人頭馬,本是想借酒引來一些睡意,結果卻是愁上加愁。因為朋友的死,她喝酒宿醉,這實在悲涼。而這個早晨,天氣又非常晴朗,似乎要一掃她積郁的傷痛。

沙都子從床上伸出一只手,準備拉好略有縫隙的窗簾,這時敲門的聲音響了。沙都子啞著嗓子回應,門稍稍打開了一條縫,伸進一只黝黑的手臂,將一份報紙隨手扔了進來。

“報紙。”

一個低沉又毫無起伏的聲音傳了進來。達也似乎認為這已經是對姐姐的最大關懷了。在這樣一個早晨,他這種態度確實讓沙都子感到舒心。

“達也!”

正要被關上的門停住了。“什麽事?”達也問。

“能幫我拉好窗簾嗎?”

達也沉默了幾秒,好像猶豫了一下,接著他高大的身形出現在屋裏。他在家中也穿著運動服,一身汗臭味。他走到床邊拉上窗簾,接著又從門口拿過報紙遞給沙都子。

“謝謝。”

“那早飯呢?”達也握著門把手問道,“三明治行吧?”

“可以。”

“飲料呢?”

“紅茶。”

“只有錫蘭紅茶。”

“那更好。”

達也沒再說什麽,從門口消失了。達也何時變得如此成熟了?沙都子邊想邊盯著門口看了一會兒。

本來打算繼續睡一會兒,但報紙到手了又想看看。明明已經特意把窗簾拉上了—沙都子自嘲著打開了枕邊的台燈。

最先看到的是日期:十一月三日,文化節。難怪,沙都子暗想。南澤雅子常說明治節的天氣總是很好。

她翻到社會版。一幅四格漫畫旁邊赫然出現了“茶會中服毒身亡”的標題。報紙的標題怎麽會寫成這樣?難道這樣讀者更容易看懂嗎?

報道與事實大致相符,唯一的不實之處是把昨天的茶會說成了“茶道社舉辦的茶會”,還用大量篇幅胡亂介紹了雪月花之式,或許寫報道的人並不了解雪月花之式。

報道並沒有判斷波香是死於自殺還是他殺,只是感覺上傾向於自殺說,裏面也沒提到祥子的事。

“金井波香小姐(二十二歲)。”

在這行字上面,是一張波香的肖像照。他們究竟從哪兒弄來這樣一張照片呢?照片上波香的臉陰影出奇的重,表情極不自然,簡直就像是用蒙太奇手法做出來的。看到波香被弄成這個樣子,沙都子一陣心酸,一種跟昨天全然不同的悲傷湧上心頭。

她把臉埋進枕頭。波香不在了,這個世界上沒有她了,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了—這些事實她還未能充分消化。她覺得這不是真的,但這確實是事實。她必須接受現實,但現在是接受現實的時候嗎?

電話響了,平時在這樣的早晨本應該是波香或祥子打電話約她出去,現在這兩個人都不在了……

“你的電話。”聲音忽然從門口傳來。

“誰?”沙都子習慣性地問了一句。

達也頓了頓,說:“一個男的。”

“男的?”

“姓加賀……”

“哦,”沙都子下了床,披上外衣,“我馬上就來。”

二樓走廊的一端有一部分機。只要躲在那裏接電話,就不會被人看見。在這樣一個早上,分機的存在真是幫了大忙。

“是我。”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低沉,聽上去有些難為情,“你看到了嗎?”

沙都子立刻明白過來他說的是報紙。“看到了。”

“哦。”加賀沉默了,他一直在猶豫。沙都子覺得他這樣實在少見。

“還有精神出去走走嗎?”過了一會兒,他終於開了口。

沙都子說沒問題。加賀便接著問:“能見個面嗎?”

這樣的事也很少見,沙都子答應了。兩人約好在S車站前的一家咖啡館見面。

S站前的那條街是市中心的一個繁華地段。那家咖啡館則因年輕人常在那裏約會而小有名氣。加賀口中居然說出了那家咖啡館的名字,這讓沙都子感到很意外。

她放回話筒,覺得自己正在一點點恢復精神,這多少是聽到了加賀聲音的緣故。她也明白現在絕不是消沉的時候。想到這裏,她的心情振奮起來。

波香,我會為了你拼上畢業前的這段時間!

沙都子暗下決心。

咖啡館名叫“記憶”,客人很多,但氣氛沉悶。也不知為什麽,咖啡館裏有很多柱子,上面都掛著各種年代久遠的掛鐘,而每一個掛鐘都走得分秒不差。桌子與其說是餐桌,倒不如說是書桌,旁邊整齊地擺著木椅。這些椅子坐上三十分鐘就會讓人痛苦難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