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 午後經

其間,依法進行審判,結果是錯誤人人有份,令人尷尬。

貝爾納·古伊端坐在參事廳核桃木大桌子後正中央。他身邊的一位多明我修士在履行公證人的職能,教廷使團的兩位高級教士站在邊上貌似法官。兩名弓箭手押著食品總管站在桌前。

修道院院長轉身對威廉低聲說道:“我不知道這樣審判是否合法。一二一五年拉特蘭公會議批準的教規第三十七條規定,離開居留地,行程超出兩天以上的人不可作為犯人提審。這裏的情況也許不同,是法官來自遙遠的地方,可是……”

“宗教裁判官不受正常司法程序的約束,”威廉說道,“而且他不必遵循普通的法律條規。他享有特權,甚至連律師的意見也可不予考慮。”

我看了看食品總管。雷米喬到了失魂落魄的可憐境地。他像一頭受驚的野獸環視著四周,仿佛從人們的舉動中他已覺出那是一場可怕的宗教儀式。現在我明白了,當時他害怕的原因有兩個,其嚴重程度相當:其一,從種種表象看來,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以不可饒恕的罪名被當場抓獲;其二,自頭天起,貝爾納就開始了對他的調查,暗中搜集各方面的議論和暗示,他擔心自己的過去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當他見到薩爾瓦多雷被抓時,就更加坐立不安了。

要是不幸的雷米喬自己已經受到驚嚇的話,那麽從貝爾納來說,他自有使其獵物害怕得魂不附體的絕招。當眾人期待著他開始審訊時,他卻一言不發:他把手擱在面前的文件上,裝作在整理文件可又心不在焉。他兩眼盯著被告,目光中透出一種偽善的寬容(好像在說:“你不必害怕,你面對的是一次友善的權威人士的集會,只想做對你有好處的事情。”),一種冷酷的譏諷(好像在說:“你還不知道你的好處在哪裏,過一會兒我就告訴你。”),一種無情的咄咄逼人(好像在說:“不過,無論如何我是你唯一的法官,你是我的獵物。”)。食品總管早已知道這一切,但是法官的沉默和拖延卻讓他回想過去,讓他更深刻地回味昔日自己經歷過的一切,以至於——非但沒有忘卻——更覺自己受到羞辱,他的不安漸漸轉變為絕望,自己似乎變成了法官的玩物,像一塊蠟泥被捏在法官手中。

貝爾納終於打破了寂靜,宣讀了審訊的程序。他對陪審法官們宣布對被告開始審訊,指控被告犯了兩樁同樣大的不可饒恕的罪行。其中一樁已是眾所周知,但另一樁更令人發指,因為就在被告犯有異教罪被法庭追蹤時,竟又在命案現場被當場逮住。

貝爾納是這麽說的。食品總管把臉埋在手掌中,他因戴著鐐銬而行動艱難。貝爾納開始審訊。

“你是誰?”他問道。

“瓦拉吉內的雷米喬。我生於五十二年前,還是孩童的時候我就進了瓦拉吉內的方濟各會修道院。”

“那你現在怎麽會在聖本篤修士會的呢?”

“幾年前,當教廷頒布了敕令《神聖的羅馬教會》的時候,由於我怕受到小兄弟會異教的感染……雖然我從來沒有認同過他們的主張……我想到,對於我有罪的靈魂來說,避開充斥著誘惑的環境是有好處的,所以我獲準來到這座修道院跟僧侶們在一起,我在這裏當了八年的食品總管。”

“你避開了異教的誘惑,”貝爾納嘲諷道,“還不如說你是逃避了對異教的調查,以免被人發現而除掉你這根毒草,而善良的克呂尼修會的教徒們滿以為接納了你和像你一樣的那些人是善舉。但是換了僧袍並不能從靈魂中抹去異教的猥褻和邪惡,為此,現在我們在這裏要搞清,究竟是什麽隱藏在你那不知悔改的靈魂深處,而且你在來到這個神聖之地以前都幹過些什麽。”

“我的靈魂是無辜的,我不知道您說的異教的邪惡是指什麽。”食品總管小心翼翼地說道。

“你們看到了吧?”貝爾納朝陪審法官們大聲說道,“他們這些人全都是這樣!他們一旦被抓,在法官面前總是顯得鎮靜和問心無愧。而他們不知道這恰恰表明他們有罪,因為無罪的人面對審判會局促不安的!你們問問他知不知道我讓人逮捕他的原因。雷米喬,你知道嗎?”

“大人,”食品總管回答道,“由您親口告知我,我將感到高興。”

我很驚詫,食品總管回答問題時用的語言相當規矩,仿佛他很熟悉審訊的規則以及其中的陷阱,並且他對如何面對類似的事件好像早已受過訓練。

“好啊,”貝爾納大聲說道,“這正是不知悔改的異教徒典型的回答啊!他們像狐狸一樣迂回在羊腸小徑,很難當場逮住他們,因為他們的團夥允許他們有撒謊的權利,以逃避應有的懲罰。面對審問,他們慣於兜圈子,企圖蒙騙裁判官,而跟這些無恥之徒打交道,已經夠讓裁判官忍受的了。那麽說,雷米喬修士,你跟上面所說的小兄弟會的人,或者守貧的修士們和貝基諾派的信徒們沒有過任何關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