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邁向袓國的一步(第2/3頁)

照相機就放在背襄裏,機內僅剩下一張底片。當時光線很暗,照相機性能又差,擔心拍不清楚,但我還是對著墻壁按下了快門。今天,能把血書公諸於世的只有我一個人。我剛把照相機放進背囊,走廊上就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不一會,整幢特設監獄就在一聲巨響中變為一堆瓦礫。

第二節

“那張底片現在在您手裏嗎?”棟居問。

“遺憾得很,不在我手上了。”

“怎麽搞的呢?”

“給八路軍的軍醫了。”

“這麽說,這張底片作為日中戰爭的見證之一,被保存在中國的某一個地方了。”

“我也這麽認為。”

“戰後同這個八路軍軍醫聯系過嗎?”

“沒有。還不知道分手後那個八路軍軍醫怎樣了。我是象逃兵似的溜出八路軍駐地回日本的,按理說他不知道我的下落。”

“可以的話,請您談談從參加731部隊到參加八路軍,直至回國的經過。”

“簡直象驚險小說一樣。”

“請說吧。”

——特設監獄炸毀後,東鄉村官舍也點上了火。隨著一陣強烈的爆炸,“731”的全部設施都燃燒在一片熊熊大火中,騰起的黑煙幾乎遮沒了天空。

混亂之中,彼此之間誰也不知道別人幹了些什麽,八月十一日夜裏,撤退的列車擁擠不堪,簡直象裝活物的車輛。人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集中在“731”上空的黑煙上。許多人想在大陸一展鴻圖,因而寄無限希望於“731”,眼前這滾滾濃煙難道就是期望的歸宿嗎?短短的三天裏,我們所見的世界完全變了。然而,這是事實,確實變了。回日本是件高興事,但眼看以前的全部希望都隨著這聲聲爆炸化為灰燼,身子象散了架似的虛脫。列車開出很遠了,許多人的心思還掛在平房上被烈火染紅的夜空裏。

列車也象我們一樣沮喪地喘著氣。中途一站也不停,一路匆匆南行。

天亮了,滿洲上空的降雨帶終於散去,列車在八月的驕陽中行進,不知什麽時候起進入了一片遼闊的大平原,鐵路兩旁是望不到邊的高梁地。列車在大平原上漫吞吞地開著,給人一種仿佛原地不動,沒有前進似的錯覺。

從早到晚,車窗外的景致都是一樣的。第二天早晨,還是一片高梁地。

又是黃昏了,太陽象個紅火球接近了地平線。同日本的夕陽不一樣,這裏日落時沒有升騰的水霧氣。太陽落到地平線上,象個吹大的紅球,光焰都縮聚在球正中!流輝溢彩。不一會,象掛著的蘋果忽然斷了線似的,夕陽噗地掉進地平線,天空立刻昏暗起來,仿佛罩上了一層黑幕。在這裏,沒有晝夜交替時殘陽夕照、晚霞滿天的過程,象用開關轉換似的,馬上從白天進入黑夜。這使逃亡者更惴惴不安。

幾年來,“731”隊員和家屬,看慣了的大陸的夕陽。今天,在逃亡的列車上凝視殘陽,第一次感到:同這廣闊無垠的大陸相比,自己曾住過的地方只是一小塊彈丸之地。我們就在那塊彈丸之地上營造了模擬日本的小天地,自吹自擂起王道樂土來。然而,我們所做的都是同這遼闊土地為敵的殘暴行為的縮影。

我們侵占了別國的領土,殘暴酷虐,今天終於受了報應,在這廣闊的土地上抱頭鼠竄,惶惶不可終日。使人不安的是,眼前這一片片高梁地恐怖得似乎永遠逃不出去。

八月十五日下午五時,火車在將到新京的地方停下不動了,在那裏,我們聽到了日本戰敗的消息。列車開不了了,中國司機已搶先逃走,沒有指望了。

十一月中旬,八路軍南下包圍了鳳城。這是幾千人的大部隊,裝備著從我們手上繳獲過去的先進武器。八路軍漸漸縮小包圍圈後,向我們廣播說:

“鳳城已在我軍的重重包圍之中,你們必須立即投降,再給你們一小時考慮,一小時後仍不投降我們將發動總攻。”

一小時也不需要了,從武器和士氣上來看,除了投降沒有第二條出路。

翻譯逐個審問我們這些投降者。輪到我的時候,對方首先問我兵種和所屬部隊的編制。“731”的經歷是絕對不能暴露的。我就回答了姓名並說兵種是衛生兵。翻譯一聽便不再問其他,命令我到他們的“後勤部”去。

所謂“後勤部”就是八路軍的野戰醫院。八路軍很缺醫生和衛生兵,馬上就把我編入他們的編制。

當時的八路軍,為了把自己建設成一支新中國的正規部隊,正在加速裝備先進技術,他們盡可能吸收我軍中的各種人材。

我被帶到八路軍第八後勤部的指揮機關。在那裏,我被介紹給楊雷震軍醫。

楊雷震四十歲上下,細皮白面,五官端正。一雙細眸的深處閃爍出堅定、沉著的目光。鼻梁筆直、嘴唇小而薄。清雋的臉龐上偶爾會神經質地抖動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