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畸形的臥室

“這麽晚了,到哪兒閑逛去了?”

友紀子剛一到家,丈夫敏彥就象等侯多時似的質問道。他兩腮抽動著,眼裏冒出令人生畏的目光。肉薄骨細的敏彥身材非常矮小,可是這時卻象是外星球的怪物一樣令人可懼。

友紀子知道,一小時地獄般的審問又開始了。

友紀子並不是每天都出去,今天出去也是一個來月裏的第一次。這對了解結婚前的友紀子的人來說,簡直難以置信。結婚後,只有從早到晚地呆在自己家裏閉門不出,才能得到丈夫的滿意。

但是為什麽非得隸屬於丈夫呢?自己又不是敏彥的奴隸,也不是一個木偶。自已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且是一個妙齡女子啊。況且嫁給敏彥並非出於自己的意願。友紀子這樣想著,不禁滿腹怨氣。她知道自己不會得到什麽好結果,不由得反抗了。

“你說什麽呀?還不到八點呢。”

這一說不要緊,丈夫更加惱怒了。

“什麽?不到八點?正經女人有晚上八點回家的嗎?”

敏彥臉上的表情更兇惡了。他那前錛兒後勺兒的南北頭,那智能低下的醜陋的面孔,發起怒來就象精神病患者一樣異常可怕。

這時,友紀子又產生了一種會被殺掉的恐怖感,這種恐怖感已經威脅她一個月了。她抑制住自己心中的憤怒,向敏彥道歉了。

“對不起。”

“對不起就行了嗎?你到底上什麽地方去了?”

“去買東西……”

“買東西?買東西怎麽能這麽晚才回來?”

“回來的路上偶然碰上了學生時代的朋友,幾年不見了,一起去喝了點兒茶,聊了一會兒。”

“哪個朋友,叫什麽?學生時代,是大學還是高中?在什麽地方喝的茶?哪個茶館?還有去什麽地方買東西了,買了什麽?給我詳細地講!”

敏彥窮追不舍,象審問犯人一樣刨根問底。這已經不是一個正常人的作法了,更不是一個丈夫的所作所為。他只能算是一個按照人世間的規律“同居的男人”。

友紀子認為,如果只是按照最初相互交換的結婚契約書,和一個除了憎恨之外沒有任何感情的人同居一輩子的話,那麽所謂人世間的規律則是非人的、殘酷的戒律。友紀子憤怒的心在顫抖著。但是,如果稍微流露出一點兒與他離婚的意思,可能當場就會被殺死,友紀子此時可不想找死。

友紀子就是在女人最最美好的青春時期,被父命所迫嫁給了這樣一個精神病患者似的男人。她不願意這樣作為丈夫的奴隸,苦苦地消耗自己的青春。

友紀子常常在想,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從這個火坑裏解放出來。但願這個機會能在自己衰老之前快點兒到來。

就這樣,她被丈夫整整狠狠地訓斥了一個小時。

在敏彥“發作”的時候,就連家裏的傭人也要悄悄地躲進自己的房間,屏息斂氣地聽那夫婦倆的口角。

他們的家位於蘆屋的裏面,敏彥的父親花費了五千萬日元為他倆建造了這所華麗的住宅。不論建築質地還是外觀,都是精心設計建造的。為了這對年輕夫婦所謂的“幸福”,敏彥的父親可以說是費盡了心機,他試圖以平常人家望塵莫及的優越的物質條件來彌補他們感情上的缺陷。並且盼望著在以後的共同生活中,他們會逐漸萌發愛情。況且,他們是這樣富有,在他眼裏,愛情的基礎就是物質。然而,對這兩位年輕的夫婦來說,過分寬敞華麗的房間容納的只是空虛和寂寞。

友紀子與敏彥之間在感情上有著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而且在一起生活的時間越長,這系鴻溝就越寬、越深。夫婦雙方都知道已經很難維持夫妻生活了,如果采取重打鼓另開張的方法,也許還能得救。不過,敏彥對借父親的光才好不容易弄到手的美麗妻子,是不肯撒手的。妻子是他的私有財產,漫說是別人用手摸了,連看也不讓看一眼。就象小孩兒得到一件珍愛的玩具一樣,關在自己的“堡壘”內,供自己玩賞。

生活在精神空虛、物質優越家庭裏的人,常常產生畸形的思維方法。

友紀子的父親淺岡哲郎是亞洲興業的經理,人稱“財界的怪獸”:尖尖的禿腦殼光得能夠打滑,血紅的臉膛中一副似有非有的淡眉細眼,厚厚的嘴唇,扁扁的鼻子就象是被壓癟的空罐頭盒。

象這樣難以描繪的醜容,能生出友紀子那樣美貌的女兒,全是因為娶了當時學習院中出類拔萃的美女——舊子爵鄉津宗一郎之女的緣故。

淺岡哲郎出生於新瀉縣高田在的貧苦農民家庭。他只上過小學,但一躍跳出鄉村來到了東京後,便成了白手起家的知名人物。在他的一生中,雖然也經歷過類似抓壯丁等生活上的波折,但是自從他用積攢下來的錢買下廢舊汽車公司後,便開始時來運轉了。這個公司當時出入於軍界,所以發展速度很快。即便在停戰和戰後的混亂時期,也對他十分有利。淺岡發跡後,對自己這段經歷從來閉口不提,因此人們對他的發家史也不很清楚。只知道當時淺岡好象充分利用了軍界的特別通行證,在軍需物資上發了橫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