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八嶽山行(第4/5頁)

貴久子感到好象有人在眼前看著她,但那人的臉就象映在水面上的倒影,搖搖晃晃地看不清輪廓。

最初,她以為是中井敏郎。但她明白,盡管有點象,卻不是他。中井敏郎沒有這樣灼熱的目光。他們剛剛相識的時候,他曾用這樣的目光凝視過自己,而最近他的雙目裏流露出來的是一種觀賞商品時的眼神。

她根本不認識眼前的是誰。水面的微波稍稍平靜了,她好不容易似乎看清了他的輪廓,但馬上又是一陣水波打碎了眼前的影像。

這樣反復幾次以後,影像突然清晰可見了。

“醒過來了,好極啦!”

俯視著自己的這位素不相識的青年,高興地笑了起來。這是個眉毛與眼睛長得很近、細長臉龐的男子。臉形有點象中井,但肩膀比他寬厚得多。

為什麽這個青年在這裏俯視著自己的臉呢?

更使她費解的是,自己為什麽會躺在這個地方呢?她好象是在什麽地方的一間山間小屋裏。房屋是用未經加工的樹幹搭的,發黑的頂棚和墻壁裸露著。小屋的地上有一個地爐,爐火熊熊地燃燒著。小屋好象坐落在森林中。從窗口射進來的光線雖然很弱,但可以感到並不是黑夜。

貴久子一下子想不起自己怎麽被中井拋棄而決心自盡,怎樣來到八嶽山的山坳深處尋找自己的葬身之地,在登頂的途中精疲力盡而倒了下去的事情。當然,她也不會明白這個青年同自己的關系。她被割斷的記憶即使馬上復蘇,肯定也不會聯想到這個青年。

“啊,最好再這麽躺著休息會兒。體力消耗太大了。”從旁邊又發出另一個聲音。那裏還有一位青年。他眉毛很濃,嘴唇厚厚的,四方臉,看上去很結實。

“消耗?”

貴久子迷惑不解地低聲地重復著。

“好象全忘了。你倒在了真教寺山脊的上方。我們要是再晚一個小時路過那裏,你就沒命了。”

細長臉青年的解釋,使貴久子那中斷的記憶復蘇了。

“是呀,我是為了死才到山上來的。我在原始森林中拼命地走呀走,想爬到山頂去,後來終於走不動了,靠著巖石昏睡過去。我原想再爬高一點的,但全身癱軟,無論如何不想再動了……奇怪的是那時我並沒有感到冷。”

那麽他們就是貴久子的救命恩人了。不,或許應該說他們是多管閑事,把馬上就要到達人生彼岸的貴久子硬拉了回來。她為了逃避這可詛咒的人生,好不容易才用自己的纖足登上了這座高山。

然而,貴久子並沒有這麽想。她對於這兩位救了她性命的青年,胸中湧起一股感激的熱流。她想自盡的念頭這時已煙消雲散了。

她用對待恩人的目光再次凝視這兩個青年。他們看來是可信賴和令人愉快的,這樣的人在近來的街上是難得見到的。他們兩人的臉形雖不相同,但都很消痩,面部被山中的陽光曬得黑紅黑紅的,使人感到有一種男子漢的氣概。

可能總是眺望昂然矗立的山峰的緣故吧,他們的眼裏閃著沒有為世俗之物所汙染的清澈目光。貴久子不能不把他們同拋棄自己的中井敏郎相比。

中井雖說也很敏銳。但那是一種老於世故、玩世不恭的虛無的敏銳。

他那種敏銳是唯利是圖的商人式的敏銳。救了自己性命的兩個青年的敏銳同中井的有本質的區別。他們的敏銳象是經過阿爾卑斯山的風雪及高山幹燥大氣的洗煉,已排除了一切不純之物。

同他們相比,曾占踞過自己身心的中井,顯得那樣渺小、醜陋。

她想:那不過是個憑仗著生拉硬扯的關系,處心積慮地追求微不足道的成功的小人。

自己為什麽要為那樣的小人去死呢?

年輕的貴久子毫不掩飾地沉醉在逃離了死亡深淵的喜悅之中。死於青春妙齡是不合理的,而自己竟然不顧一切地要走向死亡的深淵。此刻,青春的活力在貴久子心中復蘇,她如夢初醒地回想著自己的舉動,簡直難以相信,自己曾經想一死了之。

貴久子親切地注視著把自己從死神手中拉回人間的兩個青年,對他們的感激之情從心底油然而生。

“喂,把這個吃了吧。吃了就有勁兒了。”

四方臉的青年端過一個盛著熱菜粥的鋁碗。粥裏放了雞蛋和青菜,很有營養。貴久子頓時感到自己餓得很厲害。

“別吃得太急了。”

細長臉的青年關切地說。肚裏有了溫暖的食物,使貴久子感到一種身體完全復原的活力。

突然,她的羞恥心也隨之復蘇了。自己躺倒在地上的姿態該多麽難看啊!原來是為了不想讓人看見自己醜陋的屍體才到山上來的,但還沒找到地方,也未做好準備,就累得動彈不得了。因此,自己那不成體統的樣子,想必是讓他們看見了。這時,貴久子真感到無地自容,恨不得死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