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後記及述評(第3/3頁)

深夜一人獨守家門的味道,想必大家都嘗過。何況,洋子被關進的還是一間擺滿人體模型和骨架的,傳說中經常鬧鬼的房間。在這樣一間黑乎乎的屋子裏被關一個通宵,那種恐懼感是難以想象的。今井洋子的家,是一家從江戶時代延綿至今的老鞋店。高大的屋宇、陰森森的不見人影的店堂裏,只有一個五十多歲的看上去毫無活力的老父親。這種對洋子家庭氣氛的描寫,和發生在洋子身上的殘酷悲劇叠合在一起,凝成了一股強烈的現實沖擊力,使讀者為之震撼。

意想不到的事一件接一件發生。在記述這些事件的過程中,作者不乏對生活真實的深刻透視。這些描寫,給作品注入了勃勃生機。和六本木的喧囂繁華頑強對恃的小雜貨店,川越老城區裏的老字號鞋店,還有山梨縣鹽山市的老式旅館,對它們的描寫,都起到了這種作用。

此外,書中還有許多現實感很強的描寫,如,整天在外東奔西走,“結實得像坦克的身子裏積滿了當今所有的成人病”的刑警,好不容易下決心跳跳繩,沒料到卻起了反作用,搞得膝關節都作痛起來,等等。

在非日常的序列中打進楔子般的日常,這就是森村作品的風格。用松本清張《清張日記》寧的話來說是:“作品中那些生活中不可能發生的事之所以具有現實可感性,是因為在局部描寫中凝集了生活中可能發生的事。”

換一個角度看,反過來說,森村誠一的名作《車站》卻是在日常中描寫非日常的最好的例子。對東京新宿這樣一個終日人流如潮、交織著無數各式日常的車站,透過它紛雜的表象,把藏在它深處的暗影揭出來展示給人看——對這種創作技巧,我由衷地嘆服。作者本人也在《車站》的後記中這樣寫道:我覺得,自己“以新宿為舞台,描寫了附著於日常現實中的非日常的人生活劇。”

回頭還是來看看本書的故事情節。到這兒,情節的展開加快了節奏。

和石野和枝聯手折磨今井洋子、並把她推向自殺之路的山岡明子被人殺死了。明子也好,和枝也好,她們死前都沒有被人施暴的跡象。到這時,讀者或許已經對罪犯是誰心裏有點數了。但問題是,讀者想象中的罪犯手裏握著無犯罪時機的鐵證。石野和枝和山岡明子,鬼頭勝也和鮫島保之,這兩組在高中修學旅行途中因醜惡聯系在一起的男女,在他們分別走上各自的人生之路後,仍然被高中時犯下的罪孽緊追不舍。和枝和明子先後被殺,鮫島下落不明,剩下的鬼頭也被人推下地鐵站台被電車碾死。

再加上兩個男子在大學期間的惡行,幼兒遭遇的交通事故慘禍,這些事件中的受害者對他們積怨日深,後來發展到這些受害人制定了巧妙精細的復仇計劃。而這些情節,都包容在一份報紙的人生苦惱咨詢欄目中。用這種構思方式,作者解開了讀者心中的結,並將故事引向結局。對作者這種奇特而高效的構思,我不得不表示由衷的欽佩。

結案後,作者為辛苦奔波的刑警安排的那段對話也意味深長——“要是世上犯罪絕跡了,我們就得失業”;“自己從事的,是鏟除社會邪惡的職業,可是幹著幹著,有一天卻突然發現自己蛻變成了一個離開社會邪惡就不能生存的人,意識到這一點時,刑警們禁不住傷感起來。”像這樣的句子,也只有從長期在低視角上觀察社會與人之間的關系的作者的筆下才能流出。

作者自己也在本書的後記中說,“這等《螺旋狀垂訓》,是以緣為題的推理小說。”的確,在這篇小說中,形形色色的緣相呼相求,有時又相斥相抗,它們像一輪輪螺旋撲向讀者,使讀者掩卷後心中留下了又深又沉的垂訓。說到“緣”,傑作《人證》、長篇宏著《人間之劍》自不用說,在森村的文學世界裏,對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的奇異性和戲劇性進行全方位深入思考的佳作為數不少。“褐黑的底色上,劍身呈深海水色,凝視著它,就會被它吸人不可測的深淵,這把蘊含著不可言狀的恐怖”的無名劍,它的一揮一舞,把幕府明治維新、昭和的戰前戰緩期這些風雲變幻的時代連綴到了一起,從一份緣到另一份緣,從而匯織成了一部令人稱奇的人間活劇。可以說,就是這把《人間之劍》,在森村誠一的文學寶庫裏,至今還在射著光輝,甚至是較昔日更為奪目的光輝。

說是有趣得無話可說的,可是結果呢?我卻說了這麽多實實在在的話。這是因為,在《螵旋狀垂訓》的迷人魅力之下,我已經無法抗拒、無計可施了。說到底,這本小說中彌漫的趣也好味也好,還得請各位讀者自己去細細品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