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認屍(第6/10頁)

搜索於第二天正式開始。遇難者家屬從東京乘坐航空公司準備的汽車也都陸續來到大町市。又從大町市一直坐到汽車能開進來的扇澤。身體好的人爬過大雪溪上了山。讓家屬上山,不僅危險而且會妨礙搜索隊工作,可是考慮到家屬們都希望盡早親赴現場看看遇難實情,凡是想到山裏去的人,搜索隊都盡量領上了山。

久美子在父母的陪同下坐第一趟汽車來到扇澤。雨村的父母住在別的地方,將晚到一些。已經找到的屍體都裝進了白色棺材,在國民宿舍大廳裏安放著。一走進這裏,氣味熏人,不少死者家屬正倚著已被認領的屍棺號啕大哭。雖然大廳內放著香料,點著線香,屍體的臭味還是很刺鼻的。

屍體沒有被認出的棺材上有的用墨筆字標著“男,三十左右歲,作過闌尾炎手術”或者“女,六十歲左右,臉右側有黑痣”等等特征。什麽也沒有寫的棺材可能屍體殘缺到連年齡、性別都已無法辨別的地步。

“遺體損壞過重,希望盡量由男人來辨認。”飛機公司的職員向趕來的家屬說。

“久美子,你還是不看為好。”父親勸阻要執意親自過目的女兒說。

“因為遺體要和遺屬見面,一般都作了臨時整形處置,請……”工作人員對靠近棺材的久美子為難地說。所謂臨時處置,就是把摔得稀爛變形的頭蓋骨或者身體的其他部位,填充一些什麽東西,盡量使他象個人體的模樣。

“勞您駕,請打開。”

“這裏也有只發現遺體一部分的。”工作人員生怕嚇壞了她,不肯爽快地開棺。

“請打開吧,我不要緊的。”久美子看出了他為什麽遲遲不動,故意裝出不在乎的樣子說。

久美子看完了所有屍體,最後悲傷地搖了搖頭。不管哪個屍體說是人體都難以置信,死得真是慘不忍睹。

久美子認雨村很有自信,覺得不論屍體受到多麽嚴重的損壞都能認出。棺材裏也有只裝著手腳等軀體的一部分的。但這些都不是雨村的。為了不至於看錯,久美子看完之後,父親又看了二遍,也搖了搖頭。

“你休息一會吧。”母親抽抽噎噎地對面無血色、站了好久的女兒說。她對女兒的健康比對極可能遇難的女婿還擔心。

航空公司給家屬們準備了旅館,雖然久美子昨晚一夜沒合眼,又在汽車上顛簸了很長時間,可她一點也不覺得困倦。她想,丈夫一定還在山裏的什麽地方。久美子走到窗前,憑窗遠眺,只見驕陽熠熠,碧空如洗,山巒蒼翠,草木郁郁蔥蔥,一派生氣勃勃的景象。久美子觸景生情,不由得一陣心酸。

“真殘酷啊!”久美子喃喃自語,兩眼飽含著淚花。她從那朗朗的晴空想到了無情地奪走了新婚丈夫的滾滾烏雲。

下邊是摔得血肉模糊的屍體,上邊是充滿著活力和生機的夏日晴空。久美子覺得這種鮮明的對比過於殘酷。

“太太,這裏還有在現場發現的遺物,請您過過目。”工作人員把她領到大廳的一角。這裏有摔碎鏡頭的照相機,刮斷了帶的手提包,血染的禮品等等,不管哪一件都烙上了淒慘的印記。

“我到山上去看看。”久美子說。

“那怎麽行!”父親慌忙阻止。

這些物品之中沒有平日熟悉的東西,當然,若是雨村旅行中途買的土產品,久美子是無法辨認的。--說不定這裏還有給自己買的東西呢。她看到那些沾著泥土、血跡斑斑的新潟糕點和其他土產,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禁不住抽泣起來。

7

“你沒登過山,不要去了。”母親也緊跟著說。這時,一些男性家屬穿上登山鞋,拿起冰杖,煞有介事似地都打扮成登山者和搜索隊的樣子。從他們的裝束可以判斷,所要去的遇難現場山高路險。久美子只是新婚旅行跟丈夫來過北阿爾卑斯山,上過八方山脊,但那並不是自己登上去的,而是坐升降機和纜車上去的,她那雙腳本來就不善於走路,更不用說攀登高山了。

“不要緊,其他家屬也有許多人去嘛,再說……”久美子說到這兒停住了。她本想說,親自去看看丈夫遇難的現場,又一想丈夫還生死不明,那樣說未免過早,所以話到舌尖又留了半句。

聽說機上人員全部遇難了,連千分之一生還的希望都沒有。可久美子仍沒完全放棄希望,不停地為雨村祈禱著。進山來的家屬們也都在為親人祈禱著。他們恨不得一步就走到現場,怎麽也不願相信自己的親人死了。

久美子堅決要去,父母也就不再阻攔了。不過讓她一個人去,太不放心,父親決定自己也跟去。

“笆爸,您可不能去。”久美子反勸爸爸說。為女兒著想,父親沒有退縮,他想這樣一來女兒也許就不去了。然而久美子現在掛念兇多吉少的丈夫勝於關心父親。這裏存在著做妻子的對丈夫的偏愛。此刻父親理解女兒的心情和悲哀,自己雖已年近花甲,還是決定豁上這把老骨頭去爬那座生平首次攀登的三千公尺的高山。